九岁女人的清秀的瓜脸上还留着不少青的痕迹。两只汪汪的睛着不少的柔情和关心望着她的丈夫。“你的要啊，”她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先红了脸，然后笑地小声说：“三老爷，你何苦为四娃、七娃怄气。你忘记了你还有——”她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闭了嘴，无意地埋下去望了一下自己的渐渐大起来了的肚。

王嫂立刻退了去。克明抚着下颔摇摇说：

“三老爷，你不能，你不能这样狠心！为什么你单单对二女这样严？”张氏呜咽地争辩，过去的回忆给她增加了不少的力量，她从前很少这样跟他争辩的。

“你还在想二女，”克明沉地说，他似乎还在过去的好梦中。他正要说下去，但是王嫂打断了他的话。王嫂走房来，大声唤：“老爷，太太，开饭了。”

“我并不恨二女，我知是剑云他们把她教坏的。不过这太过份了。我不能。”

这悉话倒给了张氏一温，一兴奋。不，它还给她唤起了一段很远很远的记忆。她带了一梦幻的光看他。她不好意思多看，上就把光掉开了。但是在这短短的注视中，她在他的憔悴的脸上，看那个年轻的男的面庞，她好象梦境似的(她多年来没有过这样的好梦了)。她柔情地对克明说：“三老爷，你不记得十九年前，我到你们家里还只有三个月，你对我念过一首词，你还说，我们两个是一个人，你离不了我，我离不了你；你说，只要我在你的边，你事情就不会灰心；你还说过很多的话。”她想到那些话，她的脸红起来。她渐渐地把手伸到他的手边去。

“三老爷，你这真是何苦来！”张氏又抱怨、又怜惜地说了这一句，一面着泪给他捶背。

克明也开始沉梦境。他慢慢地小声答：“我还记得。以后我们就渐渐地分开了，我也不记得事情是怎样变化的。”

“什么事？你说说看，我一定会答应的，”克明仍旧用梦幻的调答。

克明的枯的睛里也掉下一两滴泪。他痛苦地、并不严厉地答：“她是我自己的女儿，我不能够宽恕她。不过你还是她的母亲，我不涉你跟她通信。你可以汇钱给她，也可以给她帮忙，我都依你，不过你喊她不要再写信给我，我无论如何不看她写来的信。”

他刚说完，就发一声呛咳，接着俯下咳起来。

克明的脸上忽然了笑容，他懂得她的意思。他似乎在绝望中瞥见一线微弱的光。他多少到了一温。他动地说：“你的意思不错。我希望再有一个儿，他可能比他两个哥哥都好。究竟还是你关心你，你懂得我。不过你也要当心啊，这半年来你也憔悴了。”

“就是二女，”张氏鼓起勇气说“她虽然不该走，可是她一个人在上海也很可怜。我还记得从前她刚生下来，你多喜她。那些日我们过得很快乐。”在张氏的睛里泪满溢了。

“可是你跟她赌气又有什么好？你记不记得从前那些情形？”张氏迸哭声。

克明想了想，决断地答：“从前是从前，我不能宽恕她这次的行为。我不能打我自己的嘴。在我的心里二女已经死了。”

这个鲁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梦景。他们同时从十几年以前的婚后日中跌回到现实生活里来。张氏不好意思地站起，应了一声。

“那是在我生了二女以后，你到京城去引见，后来你又忙着你的公事，渐渐地不大理我了，”张氏仍旧梦似地说，在她的里又现了她这十几年来的平淡单调的生活。她怀念她嫁到家来最初几年的日。以后这些年的生活又使她嫌厌。她的思想渐渐地接近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孩很快地长大起来。于是她看见那张秀丽的瓜脸和一对汪汪的凤。这不是年轻时代的她，这是她的女儿淑英。但是淑英现在不是她的女儿了，他不承认淑英是他们的女儿。他不肯帮助淑英，却让这个少女孤零零地在上海的茫茫人海中过着艰苦的日。这些天淑英的事情常常折磨她的心。现在它又来压迫她的心了。她渐渐地从梦中醒了过来。她带着那个时期的情对克明说：“三老爷，我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