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混，弱…这人年轻人的话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常新不相信他的耳朵，他不明白枚的本意是什么，他想：“难我真的吃醉了？”他找不一句答话。他痛苦地想：“我自己是被着那些事情的，我是于不得已的。这个年轻人呢？难他真的相信那一切？他甘愿忍受那一切，承认他的父亲并没有错？”他不敢想。他糊地答应了两个“嗯”字。

觉新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应了一声，周围的景象完全改变了。船靠在阁前面湖滨一株柳树旁边。风雨灯的带黄的光驱散了四周的月影。柳叶遮住了他们上的一段天，但是清辉仍然穿过柳条中间的隙落到他们的上。湖象一匹白缎铺在地上，有时被风着微微地飘动。觉新看了坐在对面的枚一，枚的瘦脸白得象一张纸，他虽然不能够看清楚脸上的表情，他也觉得仿佛脊背上起了一阵寒栗。

觉新并不了解枚的心情，还以为枚说的只是年轻人的谦虚话。他仍然同情地劝导枚说：

枚悲观地摇摇说：“你不晓得爹就只有我一个儿，他不肯放松我。爹反对一切新理。我想他不见得就会错。我听爹的话听惯了，不照他的意思是不行的。”

起来，挣扎地接连说：“不！不！…”过后他觉得清醒了，他把声音放平和一，他再解释：“你不要这样想。万事不能都说是空的。”枚注意地望着他，不作声。他又指着天空中的月亮说：“你看月亮就不是空的。它照样地圆，照样地缺。它什么事情都见过。”但是他并没有回答枚的主要的问题。

“好，我先上去，”觉新答应一句，站起来，上了岸。枚少爷在船中，微微摇晃

“我没有一个指导我的先生，我也没有一个知己的朋友。爹好虽好，然而他是一位严父，”枚看见他不能从觉新那里得到他所期待的意见，有失望，他寂寞地说：“在时，她倒还关心我的事情。现在她又不在了。想起，觉得什么都是空的，不过是一场梦。她去年此时还同我们在一起，现在她的棺材上尘土堆满了，冷清清地停在城外，地方又不清静，夫也不…”他说得泪似乎要从他的声音里来，他把嘴闭上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学学二表哥呢？你年纪轻，希望大，”觉新同情地说。

“大少爷，枚少爷，上岸罢，船靠好了，”翠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赶走了蕙的面颜。她把风雨灯转亮了。

“其实二表哥知的也不多。你要学还来得及，他可以给你帮忙。只要你自己有志气。你跟我不同，你比我年轻多了。”

觉新听见枚的话，绝望的思念绞痛了他的心。蕙的带着凄哀表情的面颜浮上他的脑际，她着泪对他微笑，她低声说：“大表哥，你要好好保养；”她又说：“你照料照料枚弟。”他无可如何地举望天，清澄的蓝天中也现了那同样的面貌。依旧是那一对关切的汪汪的睛。他想：这是取后一个关心我的人了。他哀求原谅地在心里默默说：“你看，我能够什么呢？你叫我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这样，”枚诉苦似地说：“我想的事全没有过。爹要我另外一些事。我想爹一定是不错的。不过我自己有时又很痛苦。我看见二表哥他们跟我完全不同。他们好象随时都很兴。他们跟我简直是两人。我想不通到底是他们对还是我对。可是我常常羡慕他们。”

“是非当然是很明显的，”觉新嘴说，他不能够解决大的问题，只有在小随便发挥一下。这不是取巧，这只是敷衍。他的心又在发痛，回忆又来折磨他。他想逃避，他想从这个问题的拘束中自来。

“我怎么能够学二表哥？他知的东西那么多！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晓得爹叫我什么就什么，”枚绝望地说，他从来就没有自信心。刚才是他自己微微打开他的心灵的门，现在别人正要把脚踏去，他又突然把门关上。他害怕别人他的心灵，看见那里的混和空虚。

“我也不晓得是空非空，不过”枚沉地说“我觉得没有什么事能够使我打起神。我不晓得我什么事对，什么事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