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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2(2/5)

“你又是替我不放心!”

没有回答。梅女士看见李无忌的长发的脑袋往后仰靠在梧桐树上,嘴角边浮着异样的讽刺的微笑。

“始终误解也没有法!”

没有回答。在苍茫的夜气中,梅女士的酡红的俏脸突然成了灰白,一对发光的睛闪闪地溜动,似乎在找寻什么只能想像而不可名说的憧憬,她的小嘴闭得地。李无忌的话使她伤心。她简直不明白这误解怎样会产生。她将是永久的孤独者,永久没有一个了解她的人么?她不信!但如果不得不信时,她也不求信于人!这样火剌剌地想着,她直了决地说:

“剪得不好,不要你赔。将来买到了那些家伙,我要她们开一个理发铺,专剪女人们的发髻,就请你掌柜。哈哈,不是说玩呢!这叫一举两得,又鼓剪发,又提倡女职业!”

梅女士一怔,觉到虫螫似的反讽,脸上发烧了;然而还是笑着回答:

“不敢再不放心。只觉得你——无乃太不宝贵自己的时间和神。”

梅女士微笑摇,又轻轻地将她的细白牙齿咬着嘴

“譬如你,没有了你的新人生观,那么你近来的行动,也便成为无聊!极的无聊!”

忽然喇叭声断了她的惘念。而且更加清晰,更加近。可不是着“Quickmarch”呵!她也看见了那些纵列的队伍呢!那不是杨小挽着她的手?恍惚间她又在惠公馆的内客厅,正谦逊地笑着,不肯剪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发髻。短小的惠师长在旁边苦苦地,似乎说了这样的话:

疏星的寒光从窗外来。风依然呼啸着。只有风。此外一切都死寂!

一圈黄光在她前晃了些时,就没有了,接着是各声音。风来落叶打着玻璃窗,仿佛是急雨。隔房的赵佩珊还在悉悉索索地响动。梅女士自己的耳朵里又有些嗡嗡然的闹声。那又隐隐然成为许多人的话语。多么无聊呵,这些扰人清睡的东西!梅女士很生气似的翻过去,将脸埋在枕里,窒息的闷将那嗡嗡然的杂音赶走了。再脸来清快地呼时,她听得枕畔手表的清晰匀整的机声。她静听了一会儿,猛想起成都家里她那心的黑洋人大肚的小时辰钟。知这小东西还在不?也许和主人同一命运!于是她又想到那边有关系的一切,想到了父亲。但是这些相别不久的过去,都像数十年以前的陈迹,只留得烟雾一样的淡痕。前的生活太闹了,太变幻了,一天仿佛一年似的。

“敢说我不是误解!我常常这样想:这里有一位女士,她的聪明貌足可以颠倒一切男,她的意志,又可以玩一切男,她的彻底的思想破弃一切束缚,她的生活权利的觉悟,又使她追逐一切快乐!她是个新女,她会开辟一条最快意最舒服的路给自己,然而她至终不过是于人无益,于己有损!”

“还有,梅女士会走司令衙门!”

我们并没有什么特,除了双十节钱麻会排灯字。”

忽然一片云来,遮没半个月亮。一切都消失在黑暗里。冷风猎猎地摇撼梧桐树的枝。然后破空腾起一声魅人的长笑,梅女士的浅衣裳划破了黑暗,闪电一般钻了学校的大门。

梅女士瞿然惊醒来,狂笑尚在她耳朵里旋转。不过是一个梦!她松一气,不禁独自笑了。是梦才这么荒唐呵!今晚上在惠公馆里,她确是替惠师长的两位夫人剪了发,却不是那样狂的剪发。

李无忌狞笑着加一句。但随即转成了庄严的面容,接下去说:

回到自己房里后,梅女士就睡觉,照例倚在枕上先看几页书。是卡本忒(Carpenter)的《Love’singofAge》的译本叫的成年》。像小车行在石路上似的,那些生的字句在梅女士脑上格格地碾过,使她异常难受。几分钟后,她痛了;丢开《的成年》,随手换一本来,却是有名的《侠隐记》。当然是溜地看下去了,但是字句的意义却又从她前逃走,只是一些人名——达特安,颇图斯,那素,红衣主教,在她意识上起反应。最后是连《侠隐记》也丢开,她灭洋油灯,闭着准备睡眠了。

“你的批评,也有半面的真理;但是正因为我们有新式的男女关系,所以我们全般的表面工作便和他们的绝对不同。办新教育不仅是改新了课程就算数,还需要新的生活方式实际的榜样。没有了这个新的生活方式,只是趋时盗名骗人而已。”

然后是一大绺黑发从她手里掉下。她看见自己的手很捷,剪刀声扎扎地响,发就像茅草似的在她脚边厚积起来。她被困在发的阵雨里了!黑的,黄的,灰的,箭一般的短发,都向她,几乎将她陷埋,她苦恼地挣扎着,在这发堆里爬;突又前一亮,两位夫人的雪白的光端端正正摆在她面前;抚摸着这两颗的,是惠师长和杨小,哈哈地狂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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