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你上来;一张纸,你下去;一张纸,你在这儿于;换一张纸,你就得上那儿干。得把这事想透了,看透了。他难受,是实实在在为这个徒弟的未来发愁。杜光华到他家去道歉,告别,师傅躺在床上,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的就一句话:“你咋办呢?今后你咋办呢?咋办?”那天,师徒俩再没说别的,也实实在在没别的可说了啊…后来,‘杜光华就离开了大山子。当时他信奉的就一句话:“树挪死,人挪活。”他还坚信,这世界终究不是为了憋死人而存在的。东方不亮,西方亮。西方不亮还有别一方嘛。
那天“永在岗”服务总店生意不错。虽说是“总店”其实只不过是在街面上搭起的一个临时性建筑。但硕大个招牌上,红底白漆三个“永在岗”大字,却煞是醒目。店堂里,五六个穿统一制服的店员忙着为人擦鞋、修鞋。修鞋是生意做大了以后,又添加的一个服务项目。大约快到下班时分,店里有人告诉赵长林“有位先生找你,他说他叫杜光华,是您从前的徒弟…”三四年前出过一回工伤事故以后,赵长林的脑袋瓜就不像过去那么特别好使了,尤其爱忘人名,居然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这个“杜光华”:“我的徒弟?这名字咋那么耳熟?”杜光华一手提着用大红福字彩纸捆扎整齐的点心盒子和水果篮子,一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说道:“您能不耳熟吗?”赵长林一愣,终于喊叫起来:“嗅…杜光华…你这个杜光华…杜光华…”
杜光华这次来要报答师傅。不是送钱,那样太“低俗”当然,适可而止地,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贴补师傅一点,但主要不是送钱。最近他从省报上看到关于师傅和“永在岗”的报道,放下报纸,他挺心酸。(自从离开K省,自从赚到第一笔钱,自从自己可以不再为生活而犯愁以后,他就一直订阅K省省报——不管游走到哪块地面上。)他想帮师傅一把,帮他“换换血”“换换心”换一种方式生活。他要让师傅确信,中国已经发展到那一步了,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你不犯法,只要你肯于,会干,又输得起,现如今都是可以真正当自己家的了,也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了。
随后,赵长林把杜光华带到大堂后首那间用纤维板分隔出来的“经理室”里,问:“听说你在外头发了,成了款爷了。”杜光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啥款爷。瞎混。走,找个地方,咱师徒俩喝两盅,好好唠一唠。”赵长林忙说:“别。这会儿正是工作时间。”杜光华哈哈一笑道:“嗨,您当经理也挺模范。”赵长林又赶紧说道:“别别别。别跟我再提‘模范’这一茬了。窝心。”说着举起茶杯,向杜光华示意道:“有事吗?杜老板,您不会是来找我擦鞋的吧?”杜光华忙举起茶杯,上前轻轻地碰了一下说道:“师傅,这哪能呢?我哪能让您给我擦鞋…”随后,杜光华强行把师傅拉出了这间用纤维板分隔出来的“经理室”上附近一家茶座里,说了半天话。到晚间,赵长林就紧急召开了个“全体员工大会”会场就设在打烊后的“永在岗”服务总店店堂里。
“今天临时召集大家伙,讨论这么个事。有人提出,要收购我们永在岗服务公司…”
赵长林一开始还没敢亮出“杜光华”来。在场不少人都知道杜光华,也都挺瞧不上他的。赵长林担心一开始就亮出他来,大家伙心里一顶牛,这件事就绝对办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