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来,我市财政收入增长了二十五倍,二十五倍啊,不是个小数目,怎么会没有钱呢?今天上夜景工程、明天给公务员涨工资、后天又搞招商节庆活动,成百万上千万地花,不是很有钱吗?就算是财政紧张一点,安排计划也应该有个轻重缓急嘛。"
财政局长倒是业务精熟,马上回答:"财政增长了二十五倍是不假,如果按照不变价格统计,还不止二十五倍呢,可是,财政支出增长得更快,其中光是行政费用支出就增加了八十八倍。别的不说,仅仅公车费用支出就增长了一百一十五倍,人员工资增长了三十五倍,接待费用增长得就更多了,改革开放之初,接待费用根本就没有财政项目列支,现在每年没有两三千万就下不来。这还仅仅是市政系统的数据,如果再把公营企事业单位的加上去,每年得五千多万。现在的财政基本上就成了吃饭财政,如果再把钱往别的方面安排,吃饭都有问题。"
这些数据把洪钟华说愣了,他不敢相信,与会人员也都有些惊讶,议论纷纷,不知道谁冒了一句:"这哪里是吃饭财政,是高消费财政嘛。"
洪钟华抓住了这句话:"说得好,高消费财政,确切,准确。"
受到鼓舞,刚才冒泡的人又加了一句:"维持公务人员的温饱叫吃饭财政,供养公务人员吃喝玩乐、公车私用、工资狂涨还能叫吃饭财政吗?"
这一回洪钟华和与会人员都看清楚了,说话的是市委调研室主任华三八,他爸爸三十八岁才有了他这个儿子,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三八。这人原来是市政法委书记,清明节坐着专车给他爸爸上坟,把一家三口上坟的市民撞成两死一伤,受到了降职处分,到市委调研室当了正处级主任,心里一直愤愤不平,现在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洪钟华却不管他说这话出于什么目的,借力使力地说:"华主任说得很有道理,欠着人家-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不给,我们的钱都花到哪去了?我提请大家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大家看看我们那些宾馆酒店、高消费场所门口停的公车,再看看上下班时间马路上成群结队跑的公车,一辆比一辆高级,谁还能相信我们铜州市财政居然窘困到政府签的合同都不得不赖账的地步?纳税人缴纳税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享受高消费的生活吗?今天会上我希望得出一个结论,-三顺滩-的群众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给人家。"
大家都沉默,财政局长更是低了脑袋好像正在接受批斗。
洪钟华又追问了一句:"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难道继续拖下去?政府耍赖?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我没办法向省委交代,也没办法向-三顺滩-的群众交代。"
洪钟华一再提到政府两个字,万鲁生实在坐不住了,开始逼财政局长:"你们财政局还有没有办法?"
财政局长埋了头死不吭声,谁也说不清楚他保持这种姿势是表示低头谢罪,还是要用沉默来对抗领导。万鲁生说了硬话:"洪书记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瞒也瞒不住,老百姓已经当着我们的面捅给了省委张书记,现在省委没有催促我们,那是在对我们听其言观其行呢,我今天表个态,尽快处理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了,我辞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辞职之前,先要撤了你这个财政局长。"
财政局长的脑袋突然昂了起来,活像为争夺异性打斗的公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对万鲁生说:"你是市长,我是局长,财政局说透了也不过就是市长的钱包,这样吧,你说该怎么办?还有,市长、书记都在场,今年的财政预算也经过市人大审议通过了,人大李主任也在,你们说让我把皮扒了只要能解决问题我马上就扒皮。"
会场如同塞进冰箱的肉汤冷凝成了肉冻,这种场面与会者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小小的正处级局长在会议上公然向书记、市长、人大主任叫板,这既是荒唐的,也是大逆不道的。与会的每一个人既暗暗担心,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又暗暗好奇,想知道事情会以什么结果谢幕。大家都屏息静气,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既怕惹火烧身,又怕错过些微细节。万鲁生让财政局长请示得张口结舌,因为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跟大多数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官员一样,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也已经习惯了下级按照他们的指令跑腿奔波,真正需要他们动脑筋、出主意的时候,他们并不比下级高明,自然也拿不出能让下级顺利执行的办法来。也许,这正是毛泽东同志感叹"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根本原因吧。万鲁生让财政局长反问得无可奈何,气急之下说:"我什么事情都能办,还要你这个财政局长干吗?"
财政局长这阵好像吃了大力丸,居然以豁出去了的大无畏精神又一次顶撞万鲁生:"那好办嘛,你把财政局长兼上,或者换个财政局长也行,只要能解决问题,咋办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