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之道:“瘟疫本是一场天罚。你要将他们从天罚中救出,所有人的罪责便要由你承担。”
相思看了看房中的男子,又看了看床上的童尸。
她不是没有犹豫。这个男子已是病入膏肓,全身的血液都已腐败,她却要将那恶臭浓黑的血注入自己的体内…
更何况,这血液中浸透的不仅仅是疾病与肮脏,还有罪恶与凶残。
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生食人心的恶魔!
若在平日,她看见这样的恶魔害世,也会忍不住仗义出手,为民除害。
但如今,这恶魔却不过也是一个在痛苦中绝望挣扎的病人而已。
杨逸之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只救可救之人。”
相思抬起头,夜风轻轻吹拂在她脸上,将温度点点带走,她全身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救还是不救?
她并不是一个城府深远的女子,她所言所行,更多出自心中天然而存的一点善良。一种因他人的痛苦而落泪,因他人的快乐而欢喜的本心。
然而,这份善良在此刻竟然已无能为力。
持着屠刀的恶魔,却也是在病痛中挣扎呻吟的生命。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的声音渐渐嘶哑下去,眼角浸出泪光:“救我…”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恢复一丝决断:“我要救他。”
杨逸之并未回答,静等她说下去。
相思看着那人,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如果我是他,是一个做过很多坏事的恶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曾经的力量、权势都已消失,只能在痛苦中绝望挣扎时,物品会不会想起很多不曾想过的事;会不会希望路过的人能停下来帮我一把;会不会真诚的忏悔以前的所为;会不会因路人的冷漠而再度对这个世界绝望、再度泯灭良知;会不会将最后的他的失望、怨怒都将化为对改恶从善的嘲弄,再度进入轮回,种下下一世恶行的因缘…”
相思看着杨逸之,脸上透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许,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这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悲伤,却再也没有了犹豫。
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杨逸之没有反驳。
虽然他早年流落江湖,尝尽了世间冷暖,见惯了黑暗、污秽,但他心底深处,却也一直相信这句话。
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
却没有想到,这个出身显赫的少女,竟是他难得的知己。
春日迟迟,草长莺飞,君子沐于春台,感花叶飘零,彩云流散,鼓琴而作,乃有怜惜众生,愿其常保青春之意。故闻奏《郁轮袍》者,不杀,不怒,不怨,仁爱忠厚,惠及草木,借春之勃勃,惜天下之生灵。
这曲《郁轮袍》之意,其实并无需由他来教给她。
他展颜微笑,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心中独自坚守的那道光芒。
原来,他并不孤单。
两人在荒城最肮脏、阴暗、贫穷的街道中穿梭,一点点采集被遗弃的居民的鲜血。
在这里,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许许多多在旁人眼中,无可救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