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忽然偏侧耳，随即停下脚步，对琼保次捷：“堂使让你在这里等候一会儿，我先回去了。”原来碧叶使已暗中传音，对他下达了指令。

桑瞻宇的声音响起：“弟为鹰组之长，回去自当好好规劝他。”

达娃与琼保次捷一前一后地行来，离山尚有二十余步，已可隐隐听到门内传来对话声，却本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事实上，整座鬼峰的山腹已经尽被掏空，所有山都由机关暗中连结。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绝非旦夕之功，但也无人知到底是何年何月修建而成的。

碧叶使怒：“哼，只怕被本堂驱逐正中了他的下怀。此事必须让所有弟引以为戒，重典之下方成规矩…”他的语音至此突然中断。

于是，多吉随同碧叶使来到鬼峰中。将近十年光景，他整日习武练功，除了外牧羊外，甚至没有机会过山谷。虽然他有时也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打心里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令人绝望的境地，至少在这里他不但可以生活无忧，还有许多的好朋友，包括他最好的兄弟——琼保次捷。

达娃只多吉习武不畅，心沮丧，言宽：“我知你的努力与勤奋，不过寒梦刀法的这一式讲究凝力不发，在刹那间转虚为实，确实不合适你宁折不屈的，不妨缓些时日再练，或许会有心得。”

达娃轻声：“这里的每一个孩都经过了堂主与堂使的挑细选，皆怀大好骨，是习武的良材，不要轻易地否定自己。”

此刻即使运功于耳，他也再听不到房间里的半声音，琼保次捷知必是碧叶使运起了某神奇武功令语声隔绝。但他心思灵，转念

山谷中的帐篷只供孩们居住，负责照看他们的黑衣人皆住在鬼峰内的山中。这数百个山各有妙用，除了黑衣人的住所外，平整的山用来圈养牲畜，谷中的大多由此而来；样式特殊的山修成练功场所；阔大的山用来集会；狭窄的山则关押着犯了堂规的孩。还有一些山从未被公开，谁也不知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琼保次捷咬嘴，心虽怒，却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多吉听达娃说得有理，答应一声，正返回帐中，忽听到鹰儿一声叫，顿时喜：“琼保次捷回来了！”转就见琼保次捷神情冷峻，由远方缓缓行来。那鹰儿并不在他的肩上，而那只幼猊也不知了去向。

在琼保次捷到来之前，多吉属于蛇组，同组中有一位名叫郭明羽的孩，在四年前秋天的校武大会上被无情地淘汰了。从那以后，多吉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长着一张可圆脸的汉族少年。

琼保次捷的心蓦然一沉，他已听这个着一惶恐的声音正来自于龙组的组长郑天逊，而郑天逊言语中所指的那个“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人，应该就是自己无疑。

事实上，校武大会并不是孩间的单纯竞争。刀剑无情，比武中难免会有损伤，而当某年校武大会上的第一次误杀被堂使公然默认后，每一场比武都成为这些孩们为了生存下去行的残酷决斗。相较于那些在比武场上死去的孩，只失去一条左臂的郭明羽已经属于幸运者了。

达娃呵呵一笑：“近百名孩中，又有几个琼保次捷呢？”

“规劝？”碧叶使冷笑“如果规劝有用，还需要专门叫你们来讨论此事么？你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许模棱两可，免得连累多吉与白玛。”

这里也曾经有过反抗，并不是每个孩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来到山谷中的，有些孩会因为思念家人偷偷逃跑，有些孩会因为受不了艰苦而消极练功，还有些孩会凭借武技欺压弱者。而他们都受到了极为严厉的惩罚，有些人自此消失，有些人会被施以酷刑，直至屈服。

多吉懊恼：“可是琼保次捷比我还小上几岁，他都可以修习帷幕刀网了。”

从外地又带来一些孩补充淘汰者，使谷中的总数一直维持在百名左右。

峰中的大小山多半围以栅栏，只有一个安有门，那就是碧叶使吕昊诚的起居之。涤尘虽是堂主，但他份特别，平日并不住在鬼峰。

琼保次捷虽然对桑瞻宇无甚好，却不怪他落井下石。毕竟在这情况下，桑瞻宇也本无能为力，唯求自保而已。但是郑天逊的话却令他如坐针毡，既然在大多数同伴的里自己已成为“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不肖弟，留在此地还有何益？与其受人耻笑，倒不如提前逃走。可是逃走一旦被追回，后果就更加严重了…

“堂使明鉴，此事确实令大多弟心怀不服。他行事散漫，目无尊长，若再不严加惩戒，不但堂中铁律形同虚设，只怕还会影响到堂主与堂使的威信…”

多吉暗暗替他担心，又瞧一依然呆望天空的白玛：“白玛，快去睡觉啦。”白玛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几不可察地。多吉知多劝也无用，微微叹了气，自己回帐休息了。

大门以整块墨石所制，正中央用几白线画着一人，昂首望天，虽只寥寥数笔，却隐隐让人觉一份壮志难酬的怀。除此之外，再无修饰，门也全无守卫。

桑瞻宇沉默一下，方才涩声：“弟赞成堂使的意见，逐他堂。”

达娃瞧得清楚，忽然开：“今日先到这里吧。”

多吉练习的，正是今日得到的寒梦刀法第九式“大梦未觉”他一刀直劈而，刀至中途转而攻往下路，却觉中气不畅，这一式使了一半便无以为继。再度练习时依然在转劲之时停了下来，如此几度往复，始终不得要领。

这声音消失得十分突兀，刹那间连话语的尾音也不闻，决不像是碧叶使自己住的，而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神秘大网从空中罩下，一举隔断了从房间里传的所有声音。

多吉本是吐蕃南一个土司家隶的孩，繁重的劳作使得父亲在他五岁时早亡，他是由侍女的母亲抚养长大的。若是没有碧叶使吕昊诚的现，他的命运也必然像其他小隶一般，在缺衣少、无休无止的劳累中夭亡。七岁那年，碧叶使用十匹好换下了他，言明会教他识文习武，但只有一个条件——绝对忠于御泠堂，对任何差遣都不得推辞。

这些孩们大多使用刀剑，偶有一些手握奇门兵刃的，也大半是将刀式与剑招化为其中。他们并不相互拆招对练，仅是单独修习，招法奇巧多变，势走偏锋，与中原武林的传统路数迥然不同，却每每人意料，极尽诡异。

这里的大多数孩都与多吉有着类似的经历。经过数年调教，他们过去的已淡化无痕，忘记了亲人朋友，忘记了平凡的童年，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们机械地苦练武功，学习御泠堂需要他们掌握的知识，并为之付最大的努力。

这是一中原武林闻所未闻的可怕势力，或许孩们如今还年龄尚幼，对敌经验与功力尚不足与真正的一手争锋，但假以时日，他们必将在江湖中掀起滔天狼！

多吉慢慢展开刀法，但见火光映照下，一片红亮的刀光渐渐将他的全护住，刀风中更隐风雷之声，显见其内力已颇火候。

除了个别人，每个孩到了二十岁，就会从碧叶使那里接受任务，从此离开。没有人知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每一个孩都期盼着自己的二十岁，信那是一个足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机遇！

琼保次捷也不多言，默然跟上达娃。

听到达娃对好兄弟语赞许，多吉嘿然偷笑。但又想到琼保次捷近日连犯堂规，修习武功也不甚用心，排名直线下降，复又忧心忡忡地叹了气。

多吉应言停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很笨啊。”

在御泠堂冷酷无情的铁腕之下，违反堂规的情形已渐绝迹，除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琼保次捷，他仿佛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默然挑战着御泠堂的权威。

琼保次捷顿时大为好奇，凝神再听，却再也听不清晰，似乎只是有人在提及他的时候恰好提了声音，之后又重新低沉下去。琼保次捷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学过一神秘的功法，此功由音律中演化而，可令人暂抛俗世尘念，神达到至静，忘形忘我，化自然，与那些鸟鸣虫唧、风草扬的微妙音符暗合，重于节奏的引导，从而达到令人忘忧的效果。静心运用之下，足可听到远极微弱的声音。

若是此刻有一位中原武林的手见到山谷中的情景，一定会大吃一惊。不独舞刀的多吉，山谷中每一个年方弱冠的孩，武功皆可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手，少数几人的武功甚至足可与名门大派的手一较低。

琼保次捷静静地呆在原地，碧叶使房内的声音若断若续地传来。突然，无意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琼保次捷听这正是吕昊诚的声音。那隐威胁的话语用他那平稳而决不张扬的气缓缓说，更增了一份威慑力。

碧叶使轻轻“哦”了一声，又问：“瞻宇，你还有何话说？”

只听一个稳重厚实的声音：“你若不承认，无异于轻视我的智慧。”

正如碧叶使所言，他这段日故意违背堂规，消极怠工，正是希望被逐御泠堂。但听碧叶使的语气，只怕被逐之前还必须先吃些苦，那才是他今生的奇耻大辱。

不等多吉与琼保次捷说话，达娃已抢先：“方才我接到命令，琼保次捷立即随我去见堂使。”他不容琼保次捷开，转先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