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故崔氏举家乘船,渡淮水后沿汴河而上,往东京开封府去了。沈皓岩舍不下新订婚的未婚妻子观音奴,亦与崔家同行。
彼时汴河两岸的农田都已收割完毕,清野萧疏,林木参差,与淮南的水乡风光相较又是一种味道。将近东京时,岸上人烟渐稠,河中舳舻相衔,观音奴最是闲不住,拉了沈皓岩到船头赏玩,远远地见一座朱红色的拱桥横跨汴河,状如飞虹,跨度极大,却没一根柱子支撑,不禁啧啧称奇,近看才知桥身由两层巨木拱骨相贯,互相托举。沈皓岩笑道:“夜来觉得新鲜么?东京城里的上土桥、下土桥也是这般建造,见惯了就没这么稀罕了。”
过了虹桥,再行得七里,崔府的船便自东水门入了东京。东京是当时世上最繁华的大城,八方辐辏,四面云集,居民逾一百五十万。汴河自东向西横贯帝京,沿岸屋宇雄阔,百肆杂陈,街市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看得观音奴眼花缭乱。崔府的船在下土桥靠岸,换乘车马,径往紫衣巷秦家而去。
冬十月。
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正式下诏攻打宋国,兵分两路杀向中原。至此,宋国联金攻辽的国策彻底失败,且因出兵攻辽时表现出的空虚软弱,令自己变成了金国眼中的肥肉。消息传到真寂院,千丹兴奋地禀报耶律嘉树:“主人当年曾发誓,除非宋国倾覆、辽国灭亡,否则绝不越过雁门、白沟一步。如今看来,辽宋同时沦亡这样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真的要兑现了。真是天佑主人,要让主人亲手了结这血海深仇。”千丹在真寂院出生长大,并没有家国的观念。嘉树听了,却没有她预想中的高兴,深蓝眼睛里流露出的怅惘和哀伤令千丹大惑不解。
完颜宗翰的西路军进攻太原府时,遭到河东路马步军副总管王禀和太原知府张孝纯的顽强抵抗,久攻不下。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则进展颇顺利,宋国派去驻守浚州与黄河天堑的两支军队望风而逃,女真人未遇任何抵抗,轻松地渡过黄河,于次年正月包围了宋国都城东京。
徽宗赵佶陷入这等窘况,将皇位内禅给太子赵桓,自己却仓惶南逃。名将李纲虽与包围东京的金军相持不下,各地勤王之师也陆续赶来,新即位的皇帝却被吓破了胆,主动提出与金军议和,甚至将皇弟康王赵构送到金营作人质。在宋国答应了金军纳银绢、割三镇的要求后,完颜宗望于二月撤军回国,新帝赵桓则在四月迎回了逃到应天府的太上皇赵佶。
观音奴阖家居于东京,未随太上皇外逃,沈皓岩与她相守于危城之下,彼此情意更笃。
新帝与金人议和时,曾罢免主战的李纲,引起东京军民的愤怒,在太学生陈东等人的带领下,数万百姓聚到宣德门外请愿,将登闻鼓敲得稀烂,连鼓架也拆了,群情激愤之下,宫中内侍都被捶死了好几个。崔熹照少年热血,也跟着几个相熟的淮南举子去了。观音奴前脚听说,后脚便追了去,只怕弟弟身子单弱,人多处吃了亏。
到大内宣德门外一看,人山人海,喧嚷嘈杂,众人相互推挤之下,踩踏之事也不鲜见。观音奴虽然藐视规矩,要她施展轻功在众人头顶上来去找人,却也做不到。幸好宣德门外有座大酒楼,名曰潘楼,是五代时传下来的百年老店,高达三层,观音奴乘众人眼错不见,轻飘飘跃到潘楼顶上,向下望去,街市中密密匝匝尽是人头,望得眼睛酸了也没找到熹照。
半晌后有个官儿出来传旨,李纲官复原职,兼充京城西壁防御使,种师道老相公也乘车来安抚众人,愤怒的百姓才慢慢散去。观音奴在四散的人流中瞅见熹照,见他好端端的,松了口气,用传声入密唤他。喧闹声中,熹照听阿姐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细细的,却格外清晰,四顾又不见人,抬头望时,惊见自家阿姐隐于潘楼屋脊,笑微微地望着自己,风动衣襟,仿佛谪仙。
熹照强自镇定,找个借口向同伴作别。那几个举子刚走,他便觉眼前一花,观音奴已到了面前。她速度虽快,仍被熹照身后的两名书生看到,其中一人便握着拳头,且惊且怒地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有狐妖之流满街乱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