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熬儿汤来！”曾的声音远远传来。才刚开始清理第二个包袱的小靳恼火地抬起，胡应了一声。他看看地上的破铜烂铁，咕哝：“好，今晚又要收到三更天了。哎，与和尚为伍，始终潇洒不起来。”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很快便了一锅气腾腾的姜汤，小心捧着步大殿。

小靳与曾初到此地时，庙已经坍塌大半，只余两间偏室还能勉容。幸亏小靳自号“天下第一贩”，与被他封为“天下第一痴”的曾真的是珠联璧合。一个赚钱有方，专好收集破布烂巾、黄铜废铁，经他漫天神侃，砖里抠油，方圆十里内的有用之统统被刮收尽；一个广布佛，日日超度亡魂。就这样大半年下来，小靳赚足了砖木，曾也邀齐了善男信女，将这大殿修葺一新，成为数百里内最大的寺庙。

奔到近前，他费力地蹲下来，放下背上的事，拖着上的包袱爬上小丘，扑在地上，累得大声叫唤。曾停下活计，笑：“小靳，你仍是这样地不知足。贪念缠，何求洒脱。今日怎会有这样多的收获？”

“和尚，和尚……”——“砰！”——“哎哟……”

他往手心呵了气，在冻得有些麻木的脸上用力搓了几下。今日的活总算快完了。他这么想着，猫下腰，将最后一坛骨灰放坑中。而后站直了，他双手合十，默颂了一段经。

风卷起败叶，在一排排隆起的土丘周围盘旋，仿若游魂；寒鸦涩的嚎叫此起彼伏。曾颂完超度经文，朗声：“生而有灭兮，常生常灭；常生常灭兮，何所何取；诸法无常兮，因缘所系。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哎呀。”那少年扯下包脸的白布，抹一把汗，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着气：“今……今日我向北走，果然……果然又被我发现一个战场。嘿嘿……死的人……死的人总有两千吧。前村的王铁匠说羯人是往西走。我就不信！有冉闵大人的大军在西面，他们敢？哎哟，累死了累死了……”

只见那人漆黑的发地搭在额前，耳朵比小靳的招风耳小了不止一半，眉却是极细极直的剑眉，下面是一只翘的鼻。再往下，是一张失去血的小嘴，虽在昏迷中，一排小虎牙仍倔

“不是啊和尚，是……是……”有人一边应着，一边飞速地自林中奔。那人看起来有奇形怪状——脖上挂着两只沉甸甸的大袋，腰间亦绑着同样两只布袋，里面不知装满了什么，跑起来“叮叮当当”地响，好似一辆挂满破铜烂铁的车。他吃力地猫着腰——除了脖上挂的包外，还因为背上背着团漆黑的东西——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一一地跑着。

曾继续铲土，也不回地：“小靳，怎么如此慌？难在山上遇见了虎狼？”

曾长吐一气，似乎有些怅然，可是神淡淡的，也说不上如何介意。他望了一天际，不知何时已是云淡风清，月亮悄悄探了半个，咧嘴一笑，：“归去又如何？”

是一个激灵——那东西动了，结结实实地扑倒在泥里。

最后一声发，百多只寒鸦扑棱棱飞腾起来，从大片的坟上一掠而过。涩的叫声远远传来，良久方息。

曾看他两，突然脸一变，放下锄走过来，沉声：“人？”“和尚，难我小靳事还会错么？”少年老大不耐烦地“人统统都埋了啊。我小靳自从跟了你，老早就……那个叫洗心革面……”

这庙很有些年了。曾说过，是什么前汉时建造的。汉朝，不就是被宦官败坏了的么？小靳别看年纪小，见识倒不少，知宦官就是太监，而太监都是些不男不女的妖怪。一个被这样的妖怪败坏的朝廷，还能到哪里去？所以小靳听到曾说“汉”两个字，颇不以为然。

曾指着坡下那团麻布裹着的事，重复：“人？”小靳一呆，跟着在自己脑袋上“啪”地一拍。还未等他起来，曾已如一轻烟般掠下小丘。小靳抢上一步，叫：“人僵了，不过好像还有……”话音未落“呼”的一声响，小靳的小脑袋刚来得及一缩，曾的影再度掠过他，扛着那事往山坡上一庙宇如飞而去，劲风带得小靳一趔趄。

“呱——呱——”曾放下锄，抬望去，暮里的森林只余下糙的剪影，早已辨不寒鸦的所在，但他却像见到似的咧嘴一笑，：“好吃吧？吃够了早些回去，明日还有的是。唉！”

“……气了。”半晌，小靳冲着那远去的青影有气无力地。他抓抓脑门，转收拾他的包袱去了。

他端汤屋，曾正盘膝坐在床边，左手守腹，右手虚，在床上躺着那人的游走。小靳知和尚正运功替他疗伤，不敢打搅，轻脚轻手地将汤放在桌上，踱到曾后屏气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