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得此良机,纵身上前,右拳似巨桩撞钟,击向那矮壮男子心口,左足微抬,踹向他小腹“气海”穴,拳脚骤施,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一式之中,将大罗汉掌几种力道皆附于拳脚之上,劲力纵横穿透,击其上而欲使之飞腾,踹其下而欲使之入地,手足如撕如拽,仿佛中间连了一根皮绳,皮绳愈抻愈长,手足力道也愈运愈强。这种假借矛盾,摧增劲力之法,最易生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顷刻之间,手足力道便可激增几倍不止。一旦作于敌身,立时如炸如崩,劲透经络,当者即使能保得性命,斯后也要筋酥脉软,痴然若废。众人见这一拳狠毒无比,尽皆惊呼失声。
天心大急,叫道:“慧心,不要伤人!”怎奈慧心出手如电,拳脚已同时击在那矮壮男子身上。众人心中一沉,都道那矮壮男子必要血溅当场。哪知异象忽生,只听慧心大叫一声,身子腾起三四尺高,仿佛断了线的风筝,直奔数十名黑衣人砸去。
众黑衣人毫无防备,都吃一惊。那红衣人站在最前,眼见慧心来势极猛,当即斜身踏上半步,右臂轻舒,在慧心腰间顺势一带,跟着翻掌上托,将慧心高高举起。不料慧心身上生出一股怪力,撞上他托举的手臂,身子被巨大的惯力牵引,便要离掌飞出。
那红衣人并不慌乱,掌心虚涵,只以五根指头擎住慧心,指尖辨劲卸力,灵活之极,慧心偌大的身躯,竟在他五指上旋转起来。众人见他定身不动,全不须腰胯用力,便将慧心托在指尖,这份腕力手劲,自不必说,奇的是五根指头使力或轻或重,或虚或实,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其间只要有一根指头运劲稍过,不但慧心要脱手飞出,只怕五指也要受伤折断。场上不乏高手,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巧妙,眼见那红衣人举重若轻,姿态潇洒,不由得齐声喝彩。
那红衣人朗声一笑,掌心突然发力,将慧心弹了出去。慧心飞在空中,似旋似射,落地时头下脚上,正栽在天心身前,双腿在半空摇摇摆摆,久不落下。
众人见状,彩声又起,知这般掌心发力,使人倒竖不跌,实是难乎其难;若不亲见,当真难以置信。天心任慧心倒立身前,也不搀扶,脸色异常的难看。两名弟子抢步上前,将慧心扶起。慧心颈软头垂,已然昏了过去,右臂、左腿尽被震断,脏腑却并未受伤,口中自无血水流出。
周四在人群中观瞧,既惊那矮壮男子护体之功,亦惊那红衣人巧绝手法,心道:“他二人所为,我做来倒也不难,但要将那少林僧震飞数丈,而又不伤其脏腑,则必得用‘易筋经’醇厚的内劲方能做到。如似那红衣人只以掌心吐力,便将人发掷而出,怪状连连,除非运心经上的巧劲,否则绝难遂愿。难道他二人习过两经中的内功?”这念头思来荒唐,却又并非臆想。他一时难解其疑,竟有些怅然若失。盖、木二人眼望那红衣人,也是疑窦满腹,但碍教主在侧,都不愿吐露心中所想。
那红衣人掷罢慧心,冲那矮壮男子笑道:“岳五侠好大的力道!莫非存心考我,让我当众出丑么?”那矮壮男子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岳某这点本事,比阁下是差得远了。阁下适才那一手漂亮的很,岳某十分佩服。”说着将两只鞋子脱了下来,在手中晃了晃道:“少林派的神拳确是厉害,只一拳便将岳某两只鞋子震脱了底。再要动手,岳某怕是连裤子也保不住了。”众人见他手上鞋子果然帮底脱落,尽皆骇然:“此人瞬间发力,内劲突贯双足,竟能使鞋底脱落,这份功力委实可怖。”
天心初见他震飞慧心,大是惊愕,只当他果真练成了不坏之身,及见他脱下鞋子招摇,不禁犯疑:“当年神光大师精研‘易筋经’数十寒暑,终于炼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他内力登峰造极,随感而生,不论人击其何处,皆不须运气发力,便可随心所欲,使人或凌空而起,旋转而跌,或飘然而去,远仆而倒。因其元气极足,而心极虚灵,故气质神态稳重如山,身体动作轻灵如燕。这岳姓男子将慧心震飞,虽是功力惊人,但发力时过于着象,竟将自家鞋底蹬脱,与神光大师相比,那是差得远了。”
又想:“即便如此,这份内力修为也非侪辈可比。由此推断当年岳武穆习得‘易筋经’后,必是将经中真义传给了后人,只因年深月久,易生歧义,岳家子弟渐渐领悟不全,方至于此。”实则他凭空所猜,恰是不谬。那矮壮男子一身内功,正是以“易筋经”为基,但因代代相传,已然偏离真义,故此岳家到了他这一代,经中博大精深的内劲,只不过剩下三层。
天弘见那矮壮男子得意洋洋,气往上撞,大喝一声,正要上前与他较量,却听一人道:“师弟且慢,让贫僧先来讨教。”这人说话不紧不慢,每吐一字,显得极有份量。只见天心背后走出一人,身穿灰布僧袍,体态瘦小枯干,脸上露骨露肉,眉毛比别人长了一寸还多,稀稀疏疏地弯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双眼。
这僧人走到天弘身旁,轻声道:“师弟不要性急,待我探出他内劲虚实,你再出手不迟。”天弘连连点头,对这瘦小僧人颇为尊重,退开两步,恭谨让路。那瘦小僧人走了两步,移目向天心望来,好像有话要讲,却又摇了摇头,叹息苦笑。天心脸上一红,忙合十道:“师兄此举,足见胸怀。贫僧内心有愧,不能……”
那瘦小僧人手臂微抬,不让他再说下去,面带凄色道:“事到如今,方丈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少林已到了存亡之秋,贫僧也不会再记小恶。”天心垂头不语,神情甚是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俱生疑惑:“这僧人是谁?怎地天心与他讲话,也这般恭敬?看情形似乎天心亏负了他,他却不记旧恶,要帮天心保住方丈之位。莫非他技艺超群,果有异乎寻常的手段?”眼见众僧望向那瘦小僧人时,都露出又是敬慕,又是内疚的神情,愈发感到奇怪。
那瘦小僧人说罢,走到那矮壮男子面前,合十道:“施主内力深厚,令贫僧大开眼界,能否功成身退,不再为难我寺僧众?”众人见他出言乞求,顿感失望,本想他上得场来,必会施展手段,与那矮壮男子较量一番,哪知他刚一上前,便软语相求,示弱于众,不但自家颜面无存,连众僧也跟着大丢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