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只在禅房打坐行气,接连四十余日,居然足不出户。师父不知他有何图谋,命我暗往查看。我去了几次,每次都见他在室内专心练功,姿势异常古怪,全不似本门行气坐练之法。师父知道后不动声色,暗中却小心防备。如此过了数日,到第五十日上,空信师伯突然出了禅房,去达摩院、戒律院等处倍陈师父罪责,说师父勾结魔教,包藏祸心,并扬言要为本寺除害。师父不知他已见过周应扬,自信计策高妙,空信师伯难有作为,也便任其狂吠。谁料空信师伯得寸进尺,竟找到师父,要与之比武争位。师父见他肆无忌惮,疑心他已识破自家计谋,一时也乱了方寸。空信师伯以为师父胆怯,更口出狂言,非要比试。当时有几位师叔忍无可忍,出手与他较量,都败在他的手上。此事你二人亲眼看到,我也不必细说了。”天宝想了一想,道:“比武之事我虽亲见,却一直有许多不解之处。按说空问方丈和空寂、空砚两位师叔死后,寺中便以空信武功为最。当时几位师叔与他比武,都是不出十招,便败了下来。空信连胜几位师叔,招术虽仍是本门的家数,内劲却恁地古怪,好似在数日之间,功力陡然增了几倍不止。为何随后与另几位师叔动手,却愈斗愈是不济?到后来竟似中了魔障一般,在地上连连翻滚,毫无抵御之能。他撞阶前说什么‘周魔害我’,更是令人费解,难道周应扬会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天心微微点头,颇有感慨道:“空信师伯之死,看似出人意料,实则亦在情理之中。他死时全身经脉俱断,七窍流血不止,那是体内NFDB6疾发作所致。由此推断,其死因必与连日里在屋内行功练气有关。我虽不知他见了周应扬后,二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想来他那日去往后山,必是被周应扬巧言瞒过,未觉察周应扬心脉已断。他体内散乱难调,急欲得法疗疾,却不知周应扬怀恨在心,哪会授其秘义?他所得心法,定是半真半假,戕害人体的诀要。他无心细察,视作了救命良方,一经习练,逆气俱消,功力猛长,自然欣喜若狂,全未想到那只是饮鸩止渴,反将自己推上了绝路。我猜他与周应扬见面之时,周应扬便已有所警觉,知他与师父会有一场争斗。你想周应扬那等心思敏捷之人,身处险境,自要权衡利害,说些两不相助的言语。空信师伯原只求得法保命,听了这话,料到争位有望,一时利令智昏,哪还顾得深想?其实以空信师伯的心计,本是不易受骗。周应扬处身穴内,竟能洞悉一切,只以三言两语,便骗过空信师伯,且将其置于死地,真乃世之奇才,令人万分钦佩。我少林能延续至今,可说多亏了他。此人功过相抵,仍不失为一代人杰。”
天宝、天际对周应扬本怀恶感,但想师兄所言非虚,也都暗生感念。天际道:“师兄说了半天,却还未说空如师伯是如何知道那人武功底细的?”天心道:“你二人还记得那一年妙清师兄携弟子来寺比武之事么?”二人点了点头,目视天心,不知他又要说出什么秘闻。天心道:“当年空信师伯死后,师父犹恐那人来袭,遂命妙清、天恕二人离寺,分往南少林及显通寺做方丈。二人不依,定要为空信师伯讨还公道。众僧见二人势单力孤,为师报仇之心却坚,也都暗生恻隐,于是由达摩院诸长老做主,答允二十年之后,二人可再回少林,与我师兄弟一决短长,胜则为少林方丈,败则化干戈为玉帛。二人自知力薄,只得含恨而去……”话未说完,天际便问道:“师父为何要放他二人出寺,留下后患?”
天心道:“师父此举,也是深谋远虑。你想妙清、天恕如若离寺,必要去找那人商量复仇之事。他二人深知寺中详情,见了那人,自然要添油加醋,说师父串通周应扬,害死了空信师伯。那人平生所惧者,只周应扬一人,听了二人言词,岂能怀疑有诈?他不知周应扬与师父到底有何图谋,便有毁少林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畏惧不出,可就坐等了二十年,其间师父病故,我主持少林,他竟能沉得住气。这份耐心,可说无人能及!直至二十年期满,他才命妙清师兄来寺践约,探听虚实。妙清师兄来寺之前,我已料到他此行目的,心中好不焦急,一则恐比武不胜,被他夺了方丈之位;二来也怕他看出我寺人才凋零,回去告知那人。偏这时空如师伯找到我,说慧宁偷往后山,向周应扬求讨邪技。我知悉此事,却未阻止慧宁。及后妙清师兄赶来,我便派他上场,他果然施邪技杀了妙清师兄的弟子。如此一来,妙清师兄当我寺僧人都习了魔教的武功,一场惊吓过后,想必回去告诉了那人。那人中计,愈不敢出,心中却也起疑。不出一年,终于按捺不住,亲自赶来嵩山。”天宝、天际心中一沉,目中都露出惊恐之意。
天心说到此处,面上肌肉也跳了几跳,跟着吁了口气道:“也是我少林福祚不尽,那一次竟又躲过了灭寺之灾。那人赶到后山洞口,正碰上空如师伯,只用两招,便将空如师伯点翻在地。空如师伯见他戴了面具,也不点破,事后却心惊胆战地对我说,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即使周应扬痊愈出洞,也不能与之争锋。我问后来怎样,空如师伯连呼侥幸,说是周应扬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功力竟陡然间长了许多,只讲了一句话,便将那人吓得倏然离去,还说若非周应扬应变奇快,我少林恐要毁于一旦。此人两番救我少林,实是功大于过。”天宝、天际听了,连连点头道:“确是多亏此人,多亏此人!"
几人说话之际,周四一直隐身殿外,侧耳倾听,因几人所说俱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便不细想。及听天心说到周应扬曾在洞中吓走那人,不由想到:“当年我与周老伯困于洞中,一日忽有一人来在洞口,打倒了空如大师。周老伯猜出来人是谁,恐慌得不行,忙叫我出掌抵住他后心经脉,运气高声,方惊走来人。原来所来之人,便是天心方丈一直提到的那人。”又想:“由此看来,前番两次伤我的那人,与此次各派幕后指使之人,应是同一个人了。否则天下虽大,哪还有第二个人有此武功?”
正思间,只听天际道:“师兄适才说曾亲眼见过那人武功,不知是在何时何地?”天心道:“那人武功不但我亲眼见过,各派许多人物也都看在眼中,便是师弟你,不也亲眼目睹?”天际瞪大眼睛道:“我也见过?”天心叹息一声道:“当年周应扬死在我寺门前,那人便得了讯息。你想他忍耐多年,听说夙敌已亡,怎不心花怒放?数年前泰山那场大会,便是他一手策划,天恕在瞻鲁台上诬蔑我寺,也全是他的授意,为的便是挑唆各派,与我少林为敌。待天恕讲罢,他又跳上台去,将天恕杀死,逃走之时,还要栽赃陷害,让众人以为是我少林下的毒手。我虽不曾看清他的面目,但江湖上有那等身手的,除了他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