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真心,只为求明达之主,闯王确是当之无愧。”众人闻言,笑容均敛,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张献忠嘿嘿一笑道:“闯王既然淡泊,便该将此位让与高贤,何故出尔反尔,不顾颜面?”李自成正色道:“闯王谦谦君子,向来容贤纳善,果遇高贤,又怎能不让?试问在座诸位,有哪一位德望高过闯王?若真有其人,我闯营必奉他为主,甘受驱役。”
众人暗暗思忖,均感威德不著,难及迎祥,是以面面相觑,无人做声。罗汝才见已成僵局,说道:“闯将之言,甚是有理。我与献忠本意,也想立闯王为主,适才苦苦相劝,闯将都已看到。怎奈闯王执意不允,反责我二人陷他于不义。我二人出于无奈,才改弦易辙,另求新主。闯王已将事情做绝,此时再立他为主,岂不有沽名钓誉之嫌?”众人闻此狡词,又来了精神,异口同声道:“不错。闯王切莫再争此位,污名毁誉!”
李自成扫了众人一眼,转望罗汝才道:“以汝才兄之见,何人可做盟主?”罗汝才笑道:”各营之中,闯王以仁德见长,献忠却以威武服众。大战在即,正应立献忠为主,借其无匹神威,挫败强敌。”左、革二人也吹捧献忠道:“闯王仁德,只能用于平常,如今大敌压境,正需猛帅。献忠纵横南北,有盖世之威。各营归他调遣,必能生龙活虎,百战百胜。”张献忠故作谦逊道:“献忠粗鄙之人,一无所长,如何敢为众家之首?但说到上阵杀敌,保各营兄弟周全,却是责无旁贷。”说罢望向众人,满脸带笑,目中却射出两道寒光,在众人脸上剜来剜去。
其时反营虽多如牛毛,实力上却以献忠、汝才、迎祥和老回回四家居首。此四家除老回回稍弱,其余三家原在伯仲之间:闯营以勇猛顽强见长;罗营则训练有素,极擅野战;献忠所部强悍凶猛,犹在闯、罗二营之上,而残暴狠戾之风,更非余营所及。众人惧献忠威势,向来不敢争竞,眼见闯营也难与之抗衡,而罗、左、革三人又极力拥戴,心下虽然不满,却无人敢出言顶撞。
罗汝才见众人不言不语,神情古怪,说道:“献忠治军严整,赏罚分明。众位若无异议,便奉其为主,共商拒敌之策如何?”他连问三声,毫无回应,发觉众人都望着高、李二人,于是冲李自成道:“此事已定,闯将以为如何?”李自成讥讽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说罢微微转头,向周四使个眼色。
周四心领神会,突然仰天大笑。这一笑洪亮异常,四壁灰尘俱下。众人两耳被震,均感头大如斗。
周四大笑声止,众人立觉头上似卸下了一个紧箍,同时嘘口长气,抚胸喘息。张献忠死盯住周四,本欲恶语申斥,但想此时失态,大为不妥,只得强压怒火,假做从容。罗汝才见周四立于自成身后,恐自成又有诡计,便不问周四所笑为何。革里眼气盛心粗,喝道:“何处野驴,竟敢在此狂叫!难道立八大王为主,你心中不服么?”
周四恼他无礼,右手蜷指轻弹,一股劲气激射而去,嗤地一响,革里眼头上方巾坠地,一绺发际随之飘落。这一手隔空击物,劲力拿捏得极有分寸。众头领莫名其妙,也不觉如何难能,一旁的数名随从却都“咦”了一声,惊诧不已。
革里眼发际散乱,着实狼狈,怒吼道:“小儿无礼,快与我拿下!”话犹未了,厅角窜出二人,闪电般扑向周四。这二人身法快极,同时抓住周四一臂,两下里向外一扯,欲将周四双膀卸下。周四不理不睬,随便抽出一臂,指向献忠道:“此疯狗耳!与人同坐,已是滑稽,因何不顾羞耻,期为人主?”他一字一顿地说到这里,那两人突然软软瘫倒,如同两具僵尸,连眼珠也不再转动。这一变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众人心头均涌上一股寒意。数名随从衣襟缓缓飘起,如临大敌。
周四目不斜视,又点指献忠道:“此古今一大残贼,素无人伦,立而似人,俯则禽兽;容其蹑足人寰,已是上苍鸿慈。众位若立他为主,岂不是奉兽为尊?”众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凛:“献忠凶残,人所共知。这人公然触怒此獠,当真胆大如斗,不虑死生。”眼见张献忠神色不定,如羞似恼,哪有人敢稍露异同?大厅内数十余众,除高、李二人昂首不语,余者都惶然低首,大气不喘。
厅内寂默良久,张献忠突然大笑起来。众人恐他骤发凶性,无不胆战心惊,栗栗自危。张献忠笑罢,仰面叹道:“闯营牙尖嘴利之徒多如牛毛,此不足为奇。”逼视周四,又冷笑道:“当年裸衣小儿,亦敢混迹人群,振振有词,闯营颜面何存?”原来他细辨之下,已认出周四,当即旧事重提。众人不明底细,听得似懂非懂。张献忠手指周四,又道:“此人当初做恶被擒,我本欲杀之。后他不顾廉耻,浑身精赤,与营中裸妇交媾献媚,取悦我营兄弟。众兄弟视其如猪狗,留而不杀,观淫取乐。谁想这厮重着衣冠,却不思悔改,反视恩如仇,出言污我。闯营以此等下流之徒煽词惑众,真让人心寒齿冷。”这番话凭空捏造,却说得有声有色。众人半信半疑,都露出鄙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