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般上得坡来,眼见天心等不再追赶,心下稍安,掌力微吐,封住那小僧背上穴道,随即委顿在地,不住地喘息。蓦地里身向前倾,喷出一大口鲜血,脸上血色全无,竟似受了极重的内伤。那小僧侧卧在地,也不害怕,只是大瞪双目,惊疑地看着慧宁。慧宁喘息半晌,脸上方泛出一丝红润,艰难站起,上前提了小僧,踉跄着向前走来。
此时秋叶凋零,地上铺了半尺多厚的黄叶,走在上面颇为轻软。慧宁行出百余丈远,胸口突然针扎般疼了一下,脚上登时软绵绵使不得力,闷哼一声,又跌坐在地。
那小僧被重重地摔在一旁,本也跌得七荤八素,但见慧宁牙关紧咬,显是痛楚非常,忙怯声道:“师傅伤得重么?”慧宁忍痛不语。那小僧又道:“只是我身上不知怎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不然师傅要去哪里,我一定会帮你去的。”
慧宁瞥了他一眼道:“你心地倒好,便只怕解开你穴道,你会逃走。”那小僧忙道:“你受了伤,我怎会逃走?”他人虽年幼,说这话时,却露出一幅男儿慷慨之态。
慧宁又打量他几眼,点头道:“不错,不错!他定会喜欢。”伸指在小僧背上轻点两下。那小僧只觉体内豁然一畅,跟着四肢动转自如,咕噜从地上跳起,心道:“他这两根指头可古怪的紧呢!”
慧宁运劲解穴,又耗了不少真力,喘息声更是粗重。那小僧见状,上前扶住他道:“适才我见方丈和许多师傅都在后面追你,你一定是犯了寺规吧?要是回寺,他们一定会打你,说不定还要叫你挑水、打柴、洗衣、做饭,还说不定会罚你给智见师兄、智静师兄、智云师兄,还有好多个师兄捶腿捶背。”说到这里,面露惊慌道:“我看咱们还是躲起来好。早晨智见师兄他们让我把水烧好,说考完试要回来洗脚。我水又没打回来,他们一定又要打我脑袋。智静、智云两位师兄还好,并不用力打我。那个智见师兄最坏!前天他在房里偷偷喝洒,被我见到了,他便用拳头打我脑袋,还说我若告诉僧值,便把我腿也打断呢!”说着把头伸给慧宁来看。
慧宁此刻伤势虽重,但见这小僧天真烂漫,喋喋不休,也觉好笑,颤声道:“你扶我起来,咱们找个地方躲躲。”那小僧用力搀起慧宁道:“去哪里才好?”慧宁手指前面一处山坳道:“便向那边去。”
二人跌跌撞撞,走出约一里多路,来到一处山坡的阴面。慧宁轻按小僧肩头,示意稍停。那小僧慢慢扶慧宁坐下,已累得满头是汗,喘息不止。慧宁半躺半卧,调息片刻,坐起身来。那小僧见他喜忧不定,正自纳闷,忽听慧宁高声道:“小僧慧宁,拜见前辈!”
那小僧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向四下望去,奇道:“你和谁讲话?”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是受了圆功禅掌和‘金刚掌’的劲力,伤了后背经脉么?嗯,不对,那是‘伽蓝指’的内劲冲入你任脉之中了?唔,不对,不对!你说话时经脉之气互争,乃手太阴肺经与手厥阴心包经彼此移位所致,天下只有老子的‘盈虚大法’才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但若是‘盈虚大法’,断不会只令你经脉移位。他娘的似是而非,甚么狗屁功夫!”
那小僧循声望去,见声音竟是从丈余远的一片枯枝败叶中发出,心中大恐:“难道这人是在地下?”他少年心性,如何不怕?慌忙站起身来,只待一有变故,立时撒腿逃命。
却听慧宁道:“小僧适才与人比武,不小心伤了身子,还望前辈相救。”言下颇为惶急。那人“哦”了一声,问道:“你与何人比武,能被伤成这样?”慧宁道:“适五台山妙清方丈携弟子来寺滋事,小僧奉命与他等比试,不想被一僧施暗劲所伤。”那人哼了一声道:“五台山自恒元那个秃驴往下,五十年来有哪个配谈甚么武功?莫非你这贼秃在外逢了强敌,巴巴地跑回来诓骗老子不成!”慧宁葡匐在地,惶然道:“小僧如何敢诓骗前辈?我确是被五台僧所伤。”言罢以额触地,砰砰有声。
那人沉吟一会,说道:“你身边站着何人?”慧宁道:“是小僧送来孝敬前辈的。”那人冷笑道:“你倒守信。我催了你几次,让你弄个人来陪我,为何受了伤后,才想起把人送来?你少林这帮髡囚,从老到小,都是一般的假仁假义。还不送下来我看!”这几句话虽是斥骂,听来却有欢喜之意。慧宁忙道:“是。”
那小僧听二人一问一答,直吓得魂飞天外,正要迈步逃窜,背上早着了慧宁一腿,慧宁伤重之下,力道本不强劲,仍将他踢得飞了起来。那小僧身在空中,狂呼不迭,手足不住地凭空抓踢。顷刻之间,已头下脚上地奔那发声之处跌落。将及地面时,只觉落地处甚是松软,身子被枯枝略略阻了一下,迅即直坠了下去。
那小僧当此境地,早吓得三佛升天,七佛入地,只觉眼前霍地一暗,就此失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僧悠悠醒来,睁眼看时,眼前只是黑漆漆一片。举目上望,只见点点微光从上面透入,心想:“我这可是死了么?”他年少胆薄,处身如此晦暗之地,自是心惊肉跳。不大一会,已吓得流出泪来。
忽听身旁一人沉声道:“你周身放松,意念不可执着,也不可全然丢开,缓缓吸气,细察足少阴肾经与‘神封穴’上动静。”听来正是适才那个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