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峰一边走着，一边偷看大帐里的情形，大帐里夜间又与白天不同，五步一个卡，隔一箭之地，就有一队查夜的官兵梭巡。刁斗上扯起红灯，上面有瞭望的兵丁。远远的望见大帐前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雁翅排开。削刀手是每人抱一厚背鬼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壶，年纪全是二十多岁，一个个量魁巍，剽悍矫健。单有八名官兵，每人一只火把，这火把是用松枝脂蘸的，又不怕风又亮。两对气死风灯摆在帐门。两名亮白的武官，把着帐门站着。

华云峰了帐篷，见那中军官带着两名小队，手里全提着纸灯笼一举，往华云峰脸上一晃，中军官厉声喝：“你就叫华云峰吗？”华云峰只答了个“是”字，中军官向两名小队说声：“带着他。”过来一名小队，从陆统领护兵手中把锁链接过来，带着径奔大帐。

审这群反贼，把姓华的带来，我带走。”护兵答了声：“喳！”翻军帐，向华云峰：“相好的，走吧！”伸手把锁链抄起，华云峰知生死关已到，倒不便倔，站起来跟着往外就走。

工夫不大，从屏风后走来两名带纬帽、穿四开楔灰布大褂的亲随，内中一名说了声：“军门下来了！”立时阖帐将弁各就自己的班位站好，跟着从屏风后面走那威仪严肃、翎辉煌的吴提督。吴提督了帅座，众将弁参见完了主将，各自退立两旁。华云峰见这吴提督长得好凶的相貌：面如蟹壳，又像青砖，两眉，一双虎目，两个眸，闪闪的放凶光，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另有一慑人的气魄。旋见吴提督把案上的朱笔提起，在一张纸了几。侍立在公案旁的中军官来到大帐，招呼：“带杨文焕、杨世忠、杨世贤、杨安、彦文渊、华云峰。”外面的差弁答了一声：“喳。”把这六差事带大帐。那两少年，一老者，一中年人，一齐跪倒，只有杨文焕称：“晚生杨文焕，参见军门大人。”说罢，向上请了个大安，仍然昂然站立。吴提督虎目圆睁“吧”的把公案一拍，戟指着杨文焕喝叱：“杨文焕你好大的架，你倒是什么份，见了本军门，敢这么傲不为礼？”杨文焕从容不迫的向上回：“晚生在军门前不敢失礼。晚生是己酉科举人，殿试三元及第，历署湖南蓝田县、江苏武县、丹县正堂，曾任苏常，及两淮盐运使等职。”吴提督哈哈一阵狂笑，突然把面一沉：“哦！敢情是杨举人，这倒失敬了！但不知杨举人现在居何职，荣任哪里呢？”杨文焕答：“晚生辞职家居已有数年了。”吴提督猛然一拍公案：“唗！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见了本军门，竟敢这么放肆！素日在地方上不法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先打你个目中狂妄无人，回来再问你通敌谋反的事。来呀！抬下去打他四十军！”杨文焕气的面铁青，气冲冲向上说：“军门是统兵大员，职司卫国保民，晚生退职闲居，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军中查抄我的满门，也不宣布我的罪状，这时又不问皂白，就要用刑辱我！请问我犯什么刑章，应得何罪？晚生是作过国家官吏的，只要罪有应得，死而无怨！还求军门明示我犯何罪，晚生恩不尽。”吴提督厉声叱：“杨文焕，少要跟我咬文嚼字。我只问你，这临淮关现在是在谁手里？”杨文焕很澹然的答：“这临淮关听人传说，已被发捻占据。”吴提督把公案一拍：“着哇！既被长占了，人民死亡逃散，有那跑不了的、走不动的，只好降了长作顺民。那么你要到临难关去是何居心？讲！”杨文焕愣呵呵的望着吴提督，半晌说：“军门，这话从何说起？晚生数年中没离开华县，何曾想去临淮关。”吴提督大怒：“杨文焕，你太以刁狡了，你心里放明白些！别以为本军门是老，没喝过墨，容易蒙蔽，那你算想错了，不过多给你找些苦吃。好好实话实说，本军门念你也作过官，咱就来个官官相护，从轻治你，若是故意的教本军门费事，我只好军法从事，到那时候莫怨本军门无情。杨文焕，临淮关你究竟有什么至近的朋友？你这朋友他作何生理？你们跟李秀成有什么渊源？长还要兵陕西，他预备发多少兵？你一定知！你好好招认了，本军门还要积一分德，网开一面，给你开一条生路。只要你念及关中数百万生灵涂炭之苦，你把李秀成，张乐行这几悍匪实力究有多大、是何日会兵取关中，一一报告本军门，我在将军面前，一定给你遮盖遮盖，你只承认与长有何来往，如今悔过自首，情愿散家财助军饷，以赎通敌之罪，本军门再从旁替你说几句好话，你岂不可以

华云峰被牵着来到大帐切近，往大帐里一看，里边地方很大，由大帐门到里边公案桌前，足有三四丈。在公案后立着一架屏风，屏风前、公案后侍立着四名带亮白、红缨纬帽、跨腰刀的护卫。在公案两旁满是团营的将官，齐到这里侍侯军门升帐。帐内挂着四对羊角灯、两个戳灯，满着羊油烛，帐内颇觉光明。迎面帅座尚在空着，华云峰被中军官指示着站在左边等候，右边却是杨文焕阖家眷，在那里鹄立着，帐内外这么些人鸦雀无声，华云峰站的地方正可往大帐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