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端过一条小板凳给徐凤年，在西瓜上敲弹，捧起放下，然后挑了一个个不小的西瓜，足有七八斤，一拳砸下，手法娴熟，西瓜脆裂，大致对半破开，递给徐凤年，徐凤年掰开西瓜，一边吃一边问：“这瓜卖得可不便宜。”

檀盘膝而坐，神态闲适，轻声笑：“桂怎么个死法，死于谁手，我不好奇，家的仇人，实在太多。陆沉破相受辱而还，对女而言，已经是极限，再去撩拨她，不说她会崩溃，恐怕陆家也要恼火，而陆两姓联姻，是大势所趋。我既然生为长，就必须要有长远的光。陆沉有这份决心，敢冥婚守寡，说明她也并不是目光短浅的小女人，这样的有趣女人，实在不应该毁在西河州。替她挡下一些风雨，于情于理于利，都是应该。”

本想继续向前的徐凤年停脚打趣：“就算好吃，我要偏偏说不好吃，你还收不收钱？”

檀淡然：“她不是安分守己的那人，以后一定会惹是生非，我继续护着她就是。”

已是甲之年却不见丝毫腐朽疲态的瓜农自己也剖了个瓜，也不去吃瓜心，从边缘啃起，将好东西留在最后的架势，跟徐凤年的吃法如一辙，略显小家气，老农瞅见这一幕，会心微笑，说：“我也读过一些书，不多，说话也喜抖搂一些书籍上偷搬来的言辞，生怕被公这般的读书人看轻了。”

过的。”

徐凤年松开缰绳，蹲下去，一堆西瓜，无从下手“老伯帮忙挑个。”

到了家府门，檀先行下车，站在边上，亲自护着她走下车，落在门许多一辈都在琢磨人心的人中，注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檀送到了仪门外，没有跨过门槛，说是要城去雷鸣寺烧香，跟陆沉别过以后，返回车，侍女展颜一笑，绝无半分谄媚，就像见着了相识多年的朋友，檀也习以为常，她住一片冰，腮帮鼓鼓，柔声糊问：“你这般给陆沉开脱，从漩涡里摘开她，会不会让家人反？只是言语相激，让她嫁家，迫使桂那一房倒而不散，小心捡了芝麻丢西瓜。”

她轻轻踢了檀一脚，檀大笑：“你比她好看多了。”

檀一脸委屈：“我怕鬼。”

她叹：“陆沉算是活下来了。”

城外，离城还有三里路，徐凤年骑在行人如织的驿上，刻意收敛气机，没了海市蜃楼，顿时大汗淋漓，与常人无异，徐凤年没有着急城，驿路两侧树荫重，不过应该是有规矩律令使然，贩卖西瓜的瓜农都不敢靠近驿，只是在距离路二十步外搭棚贩卖吆喝，徐凤年翻下，牵走驿，走在砂砾地上，商贾旅人多有讨价还价，于砍价的，能从一斤瓜五十文杀到十文钱，徐凤年牵慢行，看到一个健壮老农摊前竖了一块木板，以炭笔写就“一瓜百文，任挑任选”，徐凤年看了被晒得黝黑的瓜农，蹲在地上的后者也投来视线，后者好像见他钱不瘪，咧嘴笑：“这位公哥，挑一个？不好吃，不要你一文钱！”

老农神不似那些刁民，说：“还是不收。”

徐凤年没料到老农如此健谈，笑了笑“难怪老哥有神气在，原来是心宽啊。”

檀啧啧：“这算不算我日行一善？等会到了雷鸣寺，也有底气烧香了。”

足可让常人倾覆的灭风波，在一些人那边，不过轻轻呵气就散。

老伯拿袖抹了抹嘴角，朗笑：“可不敢，我是真心羡慕读书

徐凤年自嘲：“老伯这是骂我呢。”

老农笑：“别的地方压价也能压到一斤十文钱，不过我瓜地好，来的瓜也甜，公你瞧瞧，我这儿的瓜怎么都有五斤以上，一些大的，得有十几斤，其实怎么卖都不算贵，要是窝浅些的客人，只挑个大的，一个瓜平摊下来，一斤还不到十文，不过要我说，这瓜还是七八斤的最好吃，算是一斤十二三文钱的样。我家里也有些生财营生，不图靠着这个挣钱发家，而且不想因为几文钱，跟附近那些只靠卖瓜维持生计的瓜农起了龌龊，人往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有个温饱就够了。”

她突然掩嘴笑：“其实只要你要了她的，万事皆定。”

侍女一手钳住冰片，一手悬空托住，生怕坠落，檀低咬住，大咀嚼，她放下银钳，这才说：“女心思多反复，这份香火情，未必能让她以后始终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