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吗！现在的时势虽然变了，在满人底下事却再好没有，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谁也不敢放个响，要说几个钱，真比从前容易得多，要不趁这个时候捞一下，真憨透了。您想走我们将军这条路，也真看得准，不过…”

苟老爷立刻站起来，把卜大爷扯到二旁，低声：“卜大爷，你是知的，钱牧斋老大人在日对我也着实照应过，不过奕州堂邑都是两个冲繁疲难的缺，我并没有落下什么，他老人家一死，更是树倒猢狲散，回到家乡这几年来委实闲得太久了，旧日的同僚固然大半星散，就是有在朝的，汉人也没有多大权力，你既在将军府内当差，又能说话，听说崇富崇将军又是皇亲国戚，能不能替我想法封把信，让我再到外省去混混呢？”

说着又长叹一声：“我叫苟全，想不到现在连苟全也难了。”

“您是过两任州县官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现在想一个有名的满洲大员，替一个一面不识的汉人写一封扎实有效的信，个差不离的州县缺，少极了非三五千银不行，您愿意吗？”

说里掏一块银付了帐：“这条门路见得又绝望了，我还得另找路去，老贤侄有暇不妨多坐一会，恕我也失陪了。”

苟老爷一手提着上破羊袍，凄然：“你看看这样，我现在能拿得三五千银来吗？”

说着了一下心，只略便走了去。

“哎呀，只写一封信，就要这许多钱，就前明有名的大老们也不会有这样的行情呀，难这批满洲新贵就这样心狠手辣。假如事情不成功呢？”苟老爷不由起来。

老和尚笑：“路居土，你错了。我与小徒的看法是不一样的，方才这两人都是可怜虫，国破家亡之后，你我这些自命可以报国的有识之土，尚且腆颜苟活在此，你能怪得他们吗？”

“唉！民瞻，你哪知，只怪我昔年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外，偏偏了仕途，现在除了官之外，你教我还能什么？这卜贵，当年原是钱牧老家中的世仆，我在牧老府上的时候前后曾经伺候过我二年，一向恭顺已极，想不到一朝投到满洲人门下，竟变成这样骄横，令人难受。”

两人说着，曾静把门帘一掀，路民瞻一见倚窗而坐的果是那位削发逃禅，誓不仕清的吕晚村先生。不由肃然起敬：“不昧大师，几时卓锡到此，适才元状，还请见谅。”

苟老爷呆了一呆：“大概要多少呢？”

曾静一边看着窗外，把连摇一边说着：“你不要把事看得太容易了，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你说的这些人，除亭林先生那是人所共知的而外.其余便难说了。远的不说，只甘凤池这人，青年有为，武功绝，我是知的，人品便不见得可靠，据我知的，目前他已被鞑网罗去，了苏木达王府的教习，你说能靠得住吗？”

曾静：“这个却暂时不告诉你，停一会自然知，包你要乎意料之外的兴一下。”

曾静：“你又来了，我除晚村先生，还能有第二位老师吗？”

卜大爷也笑：“您放心，这是小事一端，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再说，路少爷既是您的世，我就再大胆些也不敢轻易得罪，不过天委实不早了，我的东西还没有买，您要有事，还是早吩咐吧。”

“哼！这个我便不敢说咧。”

民瞻笑：“哪么，那位奇人又是谁呢？”

路民瞻正：“省三兄！你这话未免太辱没了甘老四了。他的本心何尝使前北去，那是去年我们几个人公决的，好不容易才把他说服下来混权贵府中，专为刺探满人行动和对我们的便利，你当他是自愿去鹰犬的吗？”

曾静笑：“你那令世叔已经苟全得令人可笑可恨。那才的才，我如有你一本领，便当立时杀却才是意思，如何还有胃吃他们剩下来的东西。你如实在嘴馋，敝老师现在隔雅座，何妨过去陪上一杯，少时还有一位奇人，也许可以同席；不比你这样哺糟漓要好得多吗？”

卜大爷笑：“您这又大惊小怪什？古人说一分行货一分钱，人家满洲人现在当旺，你去求人家少了行吗？再说，人家现在虽然是皇亲国戚金枝玉叶，你算算，他们才从山沟里跑来能有几年，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哪一项不要钱，能对我们看情，讲人情吗？告诉你，我说的数目能不能办到还不知呢！”

卜大爷看了苟老爷一收起笑睑，沉半晌又：“您的事，我就为难也得办，不过…”说着又顿了一下：“我直接对将军说话那还差得远，这事非找那三爷不可，这个人事倒很快，但是他的脾气我摸得很熟，要没有一笔大大的孝敬，恐怕没有办法，您…”

说罢，两寿眉微扬，一双老，登时放异样光芒，路民瞻涑然：“晚生略谱技击，怎敢在大师向前有大侠之称。不过，这几年奔走江湖却颇识得几个有心人。大师之外，前年在华曾遇顾亭林先生，他的屯田与票号的方法都办得极好，真是寓兵于农，寄饷于市，将来一旦有事，大河以北；不难得手。只可惜鞑虏中亦颇有能者，暂时不得不销声匿迹，以免引起注意。此外川中有罗天生，川边有镇山、方天觉，江宁有甘凤池，九江有周凤，淮上有白泰官，虽然各有不同，志在反清复明则一，只要路后有隙可乘，我想，各地都会有人响应的。”

路少爷见人已走，向苟老爷：“世叔，请恕小侄放肆.你老人家怎么无端的跟一个才的才拉拢起来，要不是为了有你在场，我早走了。”

接着揪然：“不过，我们可以用恕来对人，却不可以因此便为自己开脱，只要一息尚存，决不允稍变初衷。我是老了，自知无法再见日月重光，但是我著的书，对于夷夏之防极严，日后倘能获传于世，也是一个保持人心于不坠的方法。路居士江南大侠，近来作为如何呢？”

说着一双近视内不由泛泪光来。路少爷：“难世叔宦游多年，就一积蓄也没有吗？”

这路民瞻原本江南世家弟。自幼便随乃父指挥签事路宏学得一步功夫之外，更擅文章，于绘事，后来又得湖南大侠邬宗南真传，拳剑两项均臻化境。明亡以后，乃父一度曾随张煌言起义与清兵相抗，不幸殉国浙东海上，民瞻因之落江湖，以卖画为生。他所画的鹰，苍劲如生，款识大抵都用英雄得路四字图书，一时颇为艺林所重。这时候，正寄寓昭庆寺，想不到这一天门便遇见苟全这位老世叔，寒暄之下，又遇着卜贵，偏偏又被苟全一同拉到这酒店里纠缠了半天，好容易二人都已走去。面对湖山，想起方才一丑剧，不禁慨万千，拿着酒杯，就着桌上残肴，连饮几杯之后，一时兴起，唤来堂馆，取过笔砚，就东边素上，画了一只大鹰，独立在一株古松上，似振翩飞去，画毕自己又哈哈大笑了一阵，取酒再饮，不由地旁立的一个堂倌看得呆了。猛然听见隔雅座里有人冷笑：“既以英雄自命，如何却也吃得下去这等酒，还自鸣得意，岂不令人齿冷。”

说着帘一掀，曾静已从雅座里走来，笑：“民瞻兄，向来以风尘大侠自居，今天如何也与官小为伍，吃起这等酒来，不嫌太辱没了你吗？”

卜大爷鼻里哼了一声，冷笑着，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满洲话，掉过来：“对不起您两位，我还有事，这就失陪呢。”

说着便也抹着泪店而去。

苟老爷叹了一气：“积蓄不能说没有，可是平日享用惯了，应酬又大，几年一闲，还能有什么留下来，再说家里人又多，哪里经得起呢？”

一面又向路少爷：“民瞻，识时务为俊杰，你为这饮小事，和卜大爷争论什么？好在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还和卜大爷有话说呢。”

路民瞻不由一笑：“依你，依你，你说的令师是晚村先生吗？

路民瞻猛然一惊，掉一看。见是曾静，不由笑：“我是谁，原来是你，如今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半净土，古人尚呼皂隶与痛饮，今日之势，用方才的一活剧来下酒不也很好吗？你如，也一杯如何？”

苟老爷一见两人话不投机，连忙笑：“对，对，这个里面，一定有个理。”

卜大爷说着，两只看着苟老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