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什么也没有说,他颤微微地走向教堂的钟楼。钟楼很高,应该算遗忘小镇方圆五里之内的制高点了。通往钟楼顶端的石阶窄而陡峭,神父的身体像一片凋零的黄叶逆风而上。
他们来到钟楼顶。从钟楼顶端俯瞰下去,冷幽的月那尖尖的一勾像一只怨毒的发光的笔尖,勾画出了遗忘之角边际的黑森林与雪野的轮廓。黑与白对照着,互不妥协着,又相互侵蚀着,刻画了原野的色泽。而同时能混杂着黑与白两色的就只有蜿蜒的路了。
那被车轮翻出污泥的路像一条长长的、陈旧的的裹尸布。这时上面已飞快的跑起马车来。雪橇、马车、扬鞭的脆响、臃肿的身影、坟墓一样的黑森林、溅飞的雪,就构成了现在钟楼下面的整个画面——火把高高的昂着,粗野的男声、尖锐的童声、间或还有肉感的女声,一起哄叫着:“烧死她!烧死她!”
这画面不像是追捕凶手,却像极了一场狂欢节前的娱乐。神父伊堂的脸色阴郁下来:这愚昧无知而又狂暴恣肆的遗忘之角的生灵啊!难怪天庭派遣的圣十字军团,与魔王手下的兽人族在此地的战争会如此的旷日持久的惨烈。
布尔森农民是神父见过的生命力最旺盛,生存环境最艰苦,信仰最狂暴但也最不持久的种族了。他们今天可能还是皈依于圣灵的最虔诚的教民,明天,为了严酷的命运的打击与挫折,可能就会投入黑森林,膜拜兽人族,而成为与圣十字军团拼杀得最激烈的半兽人。
教堂执事看着伊堂神父沉重的脸色,见他默默站立了许久都没说话,回思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由歉意地道:“对不起,神父,刚才我竟还误认为安东尼的死不会给你这惯于承担众生苦难的心灵带来新一回的伤痛呢!我的修行还是不够啊,竟误认为他是你世俗意义上的仇敌。但对于信仰着同一个主的人,您圣洁的心又怎么还会对他怀有一丝敌意呢。”
他为他的冒失惶惑着。
神父伊堂这时候却道:“我和他的信仰,并不一样。”
他颤抖的手指向下面:“看一看下面那些去捉女巫的人吧!如果安东尼还活着,这些布尔森人有多少会继续接受他的奴役?或投入黑森林,变成一个新的半兽人?想一想原本正常的女人,现在却被称为女巫的苦贝儿那深埋于心中的怨毒吧。不,我和他的信仰是一样。我服侍主以宽恕,而他,却是以杀戮。我承认他的勇敢,但也不否认他勇敢中夹杂的贪欲与野心。”
布拉格广场的篝火亮起来了。这个广场还是第一个把文明之火带入遗忘之角的利马窦修士拓建的。从广场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还在怀念着放逐了他的那个遥远的西欧文明。
但从安东尼统治了遗忘之角以来,这个广场已被更名为更为通俗的断头广场。严酷的刑罚,在每年的三节都会隆重推出。在这里,被绞死的人民甚至更多于兽族。广场中间的旗柱,就是用斩杀过的兽人角来装饰的。即使在这冷冽的夜,也脱不去那暗沉沉积郁着的褐色的血腥。
两个小时过去了,广场中有数百居民燃起了数十堆篝火。但更多的木柴却堆积在绞刑架下,它们是准备用来烧死女巫的。可漫长的等待让原本狂欢的人们也疲倦了下来。夜色中,似乎有一种源自远古的疑惑,开始严酷地拷问他们——这是一个杀人的夜,杀人必须是快的,否则它就会给生者带来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