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登哥同乌尔塔换，又嘀咕两句。

我的常发叔在飘溢着臊和酒香的八仙桌旁重新立稳，端起一碗酒，微微笑，仰起脖酒，痛伙甘一般。阿尔登哥勉咧咧嘴角，目光里有了怯意。喝酒怕气，一旦失了兴失了豪气威风，真比喝中药还要难受。

萨格拉扎布急忙摆手阻止。却哪里阻得住？阿尔登哥已经吼起来：“米尼呼[ii]，就这么了！”

已过一个小时。我的常发叔又端起一碗酒，咕、咕、咕，再不是豪饮，小小喝得缓慢，喝得艰难。剩半碗时，他停了气，肚腹像野猪消时一样起伏不停。阿尔登哥没有端碗，在八仙桌南边来回踱缓步，忽然放开咙唱起沉辽远的蒙古歌：“于争战之日，以人为。于相接之时，以人血为酒。驱赶拿着武的好汉，砍杀他们夺来那神圣的弓箭！…”

常发这条腰细如狼的汉，随我的父亲离开35团时，竟又喝下三碗上洒。于是，他的大名便如雷一般动在昭乌达草原上。

“就是我跟你喝了里”阿尔登哥奋然一声。

咕咚咕咚的酒声响起来，一如战场上的擎鼓之声撼人心魄，沸人血。两条汉几乎同时间放下空碗，在轰雷似的助阵声中，目光撞一团火，各嚷一嗓。“递酒！”

我的常发叔没汗，喝得更慢更艰难。喝一，肚起伏一下。父亲那颗心越提越，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不止呢！

我的父亲明白，这两人大叫大嚷，不只是血，还为了从气势上占优势。喝酒怕怯阵，一怯，酒量就要降。

常发冷笑“你敢我怎么不敢？”

“那不行，喝慢了我等不起。”常发知这些草莽英雄通宵达旦喝慢酒的功夫，说：“我们两个钟为限，最后数碗，碗多的为胜！”

“哈！”阿尔登哥叫起来“你敢用大碗？”

阿尔登哥的黄脸变成红脸，这是挑战，他再也品了味。朝常发望一望，忽然喊：“取大碗来！圣主成吉思汗在上，看我同这位朋友喝一场！”

兴。”

“痛快！”阿尔登哥把桌拍得山响“咱们站着喝，不许倒，倒了也算输！”

“你们人多，这么喝说不清。你们挑一个人来，咱们一对一地喝。”常发不无谨慎狡黠。这次他的对手毕竟都不一般。

阿尔登哥停止踱步唱，立稳桌旁，两闪灼，神大振。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大，势又凶又猛。空碗落在碗垛上，每次都要引来惊心动魂的呼声。这声短促，陡起陡落，几分钟的工夫他已喝得超常发一碗。

早有人倒好十几碗酒摆在另一张长桌上，也似地往上递。蒙族兄弟的诚实确实人，那么大赌注，就没有谁想过用换酒，帮他们的团长玩假。

我的常发叔在歌声中继续起伏肚，继续慢饮碗中酒。他已经比阿尔登哥多喝三碗酒。阿尔登哥脚步越踱越急，连运几大气，唱几嗓拖长的歌声，汗忽然刷地涌。颗颗绿豆大的汗珠动着，汇成一条条小河，从鼻凹、脸颊、腮后、颈后，哗哗往下淌。那件灰黄的棉军衣整个浸了，弥漫起蒸腾的雾气。张围观的士兵们像看到了胜利，吼声振聋发聩：“汗了！汗了！”“好样的，这就有办法了！”

座位重新调整，两个汉一北一南；一个壮一个莽，目光冲撞锋着举起碗。外边的士兵涌几十个，围了八仙桌，气氛烈激动，甚至有些颠狂。

然而，常发嘴角却绽一丝冷笑，将喝过的空碗放下，掏那个件，转瞬间一注。他一碗一碗接，洒掉的不算，整整接下七碗！接着，不知怎的腔里发一龙似的长音，便弯腰脱靴。天哪，他朝外一倾，里面竟淌两细，飘溢脚臭和酒香！那群士兵吃惊不小，哦地倒气：“他能从脚心酒来！”

“你先别‘呼’，怎么赌？”

“我输了，给你跪下磕三个，叫你一声爹！你输了，你这一团人就归我们权政委，今后听他的命令。敢不敢？”

[i]苏木。相当于区的规划。里：小村。

八仙桌上已经现两叠一尺的空碗。两条汉不再声大气要酒，换上沉的低音。这是一追求持久的暗劲。父亲看看摆在桌上的那只怀表，时间刚过半小时。于是，大厅里烈的气氛又添了几分张和不安。时而沉寂，静得惊心。只闻咕咚咕咚的吞咽声此起彼伏。忽而哗嘟一声响，空碗落到碗垛上，四周便轰地爆呼鼓噪。忽而又一静，又是咕咚咕咚的吞咽声…这周期在悄悄拖长，节奏变得艰难滞重。终于现了呼呼似的气声。

两个钟到了。我的常发叔将装了的碗倒净叠好，总数比阿尔登哥多三碗。阿尔登哥想说什么，嘴一张，哇地吐一汪黄汤，顺势跪倒：“权政委，我说话算数，这一团人听你的了…”

[ii]蒙语：我的儿。

“一碗对一碗，谁倒了谁输。”

“说定了！”常发解开衣襟，吼一嗓：“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