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曰：“吾之事，既闻之矣。他人有心，又请论其梗概。”余答曰：“云飞 泥沉，卑异等，圆行方止，动息殊致。是以霄运海，轻罻罗于薮泽，五衢四照， 忽斤斧于山林。余晚值昌辰，遂其弱尚，观人事之陨获，睹时路之邅危。玄冬修夜， 静言长想，可以累叹悼心，涕酸鼻。人之百年，脆促已甚，奔驹电，不可为辞。 顾慕周章，数纪之内，穷通荣辱，事无足。而有识者鲜，无识者多，褊隘凡近， 轻险躁薄。居家则人面兽心，不孝不义，门则谄谀谗佞，无愧无耻。退知足， 忘伯之炯戒，陈力就列，弃周任之格言。悠悠远古，斯患已积，迄于近代，此蠹 尤。范卿捴让之风，搢绅不嗣，《夏书》昏垫之罪，执政所安。朝未晞，小车 盈董、石之巷，夕且落，皁盖填阎、窦之里。皆如脂如韦，俯偻匍匐，啖恶求媚， 舐痔自亲。言谄笑，助其愉乐，诈泣佞哀，恤其丧纪。近通旨酒，远贡文蛇，艳 姬女，委如脱屣，金铣玉华，弃同遗迹。及邓通失路，一簪之贿无馀，梁冀就诛， 五侯之贵将起。向之求官买职，晚谒晨趋，刺促望尘之旧游，伊优上堂之夜客，始 则亡魂褫魄，若兄之遇兽，心战沮，似叶公之见龙；俄而抵掌扬眉，视阔步， 结侣弃廉公之第，携手哭圣卿之门。华毂生尘，来如激矢，雀罗暂设，去等绝弦。 饴非甘，山川未阻，千变万化，鬼神。为此者皆衣冠士族，或有艺能，不耻 不仁，不畏不义，靡愧友朋，莫惭妻。外呈厚貌，内蕴百心，繇是则纡青佩紫， 牧州典郡，冠帻劫人，厚自封。妍歌妙舞，列鼎撞钟，耳倦丝桐，饫珍旨。虽 素论以为非，而时宰之不责，末俗蚩蚩，如此之敝。余则违时薄宦，屏息穷居，甚 耻驱驰，畏乾没。心若死灰，不营势利，家无儋石，不费钱。偶影联官，将数 十载，驽拙致笑，轻生所以告劳也。真人御宇，斫雕为朴，人知荣辱，时反邕熙。 风力上宰，内敷文教，方、邵重臣，外扬武节。被之大，洽以淳风，举必以才， 爵无滥授。禀斯首鼠，不预衣簪，阿党比周，扫地俱尽，轻薄之俦，灭影窜迹。砾 石变成瑜瑾，莨莠化为芝兰。曩之扇俗搅时，骇耳秽目，今悉不闻不见，莫余敢侮。 《易》曰：‘圣人作而万睹’，斯之谓乎！”

于愚庸。笃学记，聋瞽于焉侧目，清言河泻，木讷所以疚心。 岂徒虫惜浆，鸱吝腐鼠，相江都而永叹，傅长沙而不归，固亦鲁值臧仓，楚逢靳 尚，赵壹为之哀歌，张升于是恸哭。有齐之季，不遇休明，申脰就鞅，屏迹无地。 段珪、张让，金贝是视，贾谧、郭淮，腥臊可餍。刑以逞，祸近池鱼，耳听恶来 之谗，足践龙逢之血。周氏末叶，仍值僻王，敛笏升阶，汗浃背，莒客之踵跻焦 原，匹兹非险，齐人之手执尾，方此未危。若乃羊、句注之，据鞍振策，武 落、田之外，栉风沐雨，三旬九，不敢称弊，此之为役，盖其小小者耳。今泰 运肇开，四门以穆，冕旒司契于上，夔、龙佐命于下，岐伯、善卷，耻徇幽忧，卞 随、务光，悔从木石。余年在秋方，已迫知命，情礼宜退，不获晏安。一叶从风， 无损邓林之攒植，双凫退飞，不亏渤澥之游泳。耕田凿井，晚息晨兴，候南山之朝 云，揽北堂之明月。氾胜九谷之书，观其节制，崔实四人之令，奉以周旋。晨荷蓑 笠，白屋黄冠之伍，夕谈谷稼，沾涂足之。浊酒盈樽，歌满席，恍兮惚兮， 天地一指。此野人之乐也，或以是羡余乎？”

昌衡字均。父虔，魏尚书仆。昌衡小字龙，风神淡雅，容止可法，博 涉经史，工草行书。从弟思，小字释，宗中俱称英妙。故幽州为之语曰：“卢 家千里，释、龙。”年十七，魏济王元晖业召补太尉参军事，兼外兵参军。 齐氏受禅，历平恩令、太舍人。寻为仆祖孝徵所荐，迁尚书金郎。孝徵每曰： “吾用卢均为尚书郎，自谓无愧幽州矣。”其后兼散骑侍郎，迎劳周使。武帝平 齐，授司玉中士，与大宗伯斛斯徵修礼令。开皇初，拜尚书祠侍郎。祖尝大集 群下，令自陈功绩，人皆竞，昌衡独无所言。左仆颎目而异之。陈使贺彻、 周濆相继来聘，朝廷每令昌衡接对之。未几，为徐州总长史，甚有能名。吏 尚书苏威考之曰：“德为人表，行为士则。”论者以为谈。尝行至浚仪，所乘 为他所，因致死。主陈谢，求还价直，昌衡谓之曰：“六畜相，自关常理， 此岂人情也，君何谢？”拒而不受。宽厚不校，皆此类也。转寿州总长史。总 宇文述甚敬之，委以州务。岁馀，迁金州刺史。仁寿中，奉诏持节为河南巡省 大使，及还，以奉使称旨，授仪同三司，赐三百段。昌衡自以年在悬车，表乞骸 骨，优诏不许。大业初，征为太左庶，行诣洛，

岁馀，被征，奉诏郊劳陈使。顷之，遭母忧，未几，起为散骑侍郎，奏内史侍 郎事。于时议置六卿，将除大理。思上奏曰：“省有驾，寺留太仆，省有刑， 寺除大理，斯则重畜产而贱刑名，诚为未可。”又陈殿非杖罚之所，朝臣犯笞罪， 请以赎论，上悉嘉纳之。是岁，卒于京师，时年五十二。上甚惜之，遣使吊祭焉。 有集三十卷，行于时。赤松，大业中，官至河东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