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至，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陆万里。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下恶， 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 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又极远 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魍魅同群。苟非 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疏奏，宪宗怒甚。间一日，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裴度、崔群奏曰：“韩 愈上忤尊听，诚宜得罪，然而非内怀忠恳，不避黜责，岂能至此？伏乞稍赐宽容， 以来谏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 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人情惊惋，乃至 国戚诸贵，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贬为州刺史。

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人 无鳄患。

臣受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许。 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 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迹； 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多 让。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 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隶，外顺内悖；父死代，以祖以孙。如 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躬亲听断，戈 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 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 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以赎前过。怀 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宪宗谓宰臣曰：“昨得韩愈到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我，我岂不 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上复用愈，故 先语及，观宰臣之奏对。而皇甫镈恶愈狷直，恐其复用，率先对曰：“愈终大狂疏， 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钱之家。愈至，设法赎其所没

前代德薄之君，弃楚、越之地，则鳄鱼涵泳于此可也。今天神圣，四海之外， 抚而有之。况扬州之境，刺史县令之所治，贡赋以共天地宗庙之祀，鳄鱼岂可与 刺史杂此土哉？刺史受天命，令守此土，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民畜熊鹿麞 豕，以其，以繁其卵，与刺史争为长。刺史虽驽弱，安肯为鳄鱼低首而下哉！ 今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鳄鱼朝发而夕至。今与鳄鱼约， 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徙，须为害，则刺史选材伎壮夫，劲弓毒矢，与鳄鱼 从事矣！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不先王之法言，不服先王 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之情。假如其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 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 其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禁！孔曰：“敬鬼神而远之。” 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吊。今无故取朽秽之 ，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 乞以此骨付之火，永绝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 之所作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 咎，宜加臣。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初，愈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有鳄鱼，卵而化，长 数丈，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砲一豚一羊， 投之湫，祝之曰：

年耳。其后亡相继，运祚不长。宋、 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 舍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饿死 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识见不远，不能究先王之、古今之宜， 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尝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 以来未有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 为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 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 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 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 于佛岂合惜命。所以灼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 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以为供养 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