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也难说。只是此刻我们不得去，怎么好呢？”继之：“你怎么那么野？”我：“不是野。在家里那怕一年不门，也不要。此地关着大门，不由你去，不觉就要烦燥起来。只要把大门开了，我就住在这里不去也不要。”继之：“这里左右隔，人多得很，找两个人谈天，就不寂寞了。”我：“这个更不要说。那房官的，我看见他，都是气象尊严，不苟言笑的，那官派，我一见先就怕了。那些请来帮阅卷的，又都是些耸肩曲背的，酸的怕人；而且又多半是吃丫片烟的，那嘴里的恶气味，说起话直过来，好不难受！里面第七房一个姓王的，昨天我在外面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说了十来句话，都是满之乎者也的；十来句话当中，说了三个‘夫然后’”继之笑：“亏你还同他记着帐！”我：“我昨天拿了风枪去，挂了装茶叶的那个洋铁罐的盖靶，在那里打着顽。他来一见了，便摇摆尾的说：“此所谓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他正说这话时，我放了一枪，中了靶，砉的一声响了。他又说：‘必以此为靶始妙，盖可以聆声而知其中也；不然，此弹太小，不及辨其命中与否矣。’说罢，又过来问我要枪看，又问我如何放法。我告诉了他，又放给他看。他拿了枪，自言自语的，一面试演，一面说：‘必先屈而折之，夫然后纳弹；再伸之以复其原，夫然后拨其机簧；机动而弹发，弹着于靶，夫然后有声。’”继之笑：“不要学了，倒是你去打靶消遣罢。”我便取了洋铁罐盖和枪，到外去打了一回靶，不觉天晚了。

母亲：“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大哥呢？”我：“大哥此刻只怕也就要来了。我被关了一个多月，闷得慌了，开了龙门就跑的。”吴老太太：“我的儿，你辛苦了！我们昨天晚上也没有睡，打了一夜牌，一半是等你们，一半也替你们分些辛苦。”说着，自己笑了。姊姊：“只关一个多月，便说是慌了，象我们终年不门的怎样呢！”我：“不是这要说。叫我在家里不门，也并不至于发闷。因为那里睁睁看着有门，却是封锁了，不能来的，这才闷人呢。而且他又不是不

此时继之还在里面，我不及顾他，犹如临死的人得了命一般，往外一溜，就回家去了。时候虽早，那看榜的人，却也万攒动。一路上往来飞跑的，却是报分投报喜的。我一面走，一面想着：“作了几篇臭八，把姓名写到那上去，便算是个举人，到底有甚么荣耀？这个举人，又有甚么用？可笑那班人，便下死劲的去争他，真是好笑！”又想：“我何妨也去他一个。但是我未学，必要捐了监生，才能下场。化一百多两银买那张纸，却也犯不着。”一路想着，回到家，恰好李升打着轿来去接继之。我到里面去，家里却没有人，连兰也不看见，只有一个老妈在那里扫地。我知都在继之那边了，走了过去，果然不我之所料，上前一一见过。

自此以后，天天不过打靶消遣。主考还要搜遗，又时时要斟酌改几个朱卷的字，这都是继之自己去办了。直等到九月十二方才写榜，好不爇闹！监临、主考之外，还有同考官、内外监试、提调、弥封、收掌、巡绰各官，挤满了一大堂。一面拆弥封唱名，榜吏一面写，从第六名写起，两旁的人，都了一把蜡烛来照着，也有一把香的，只照得一照，便拿去熄了，换新的上来，这便是甚么“龙门香”、“龙门烛”了。写完了正榜，各官歇息了一回，此时已经四更天光景了，众官再来升座，再写了副榜，然后填写前五名。到了此时，那香烛的，更是爇闹。直等榜填好了，卷起来，到天黎明时，开放龙门，张挂全榜。

觉大笑。继之：“当下这本卷，到了房里，那位房官看见了，也象你这样一场大笑，拿到隔房里去，当笑话说。一时惊动了各房，都来看笑话。笑的太利害了，惊动了主考，吊了这本卷去看，要看他底下还有甚笑话。谁知通篇都是引用《礼经》，竟是堂皇典丽的一篇好文章。主考忙又去，叫把破题改了荐去，居然中在第一名。”我：“既是通篇好的，为何又闹这个破题儿？”继之：“传说是他梦见他已死的老，教他这两句的，还说不用这两句不会中。”我：“那里有这么灵的鬼，只怕靠不住。”继之：“我也这么说。这件事没有便罢，倘若有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狂士，恐怕人家看不他的好，故意在破题上个笑话，自然要彼此传观，看的人多了，自然有看得的。是这个主意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