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失了章法的也不少。虽然如此，也不能掩其所长。我暗想此公也可算得多才多艺了。我从前曾经要学画两笔山，东涂西抹的，闹了多少时候，还学不会呢。不知他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因问：“足下的画，不知从那位先生学的？”雪渔：“先师是吴三桥。”我暗想吴三桥是专画人的，怎么他画这许多门来。可见此人甚是聪明，虽然喜说大话，却比上海那班名士的多了。我一面看着画，一面想着，德泉在那里同他谈天。

我：“他今天那张寿星的画法，却也难为他。不知多少笔？”德泉：“上了这样大的，只怕是面议的了。他虽然定了仿单，然而到了他穷极渴酒的时候，只要请他到酒店里吃两壶酒，他就甚么都肯画了。”我：“他说忙得很，家里又画下了那些，何至于穷到没酒吃呢？”德泉笑：“你看他有一张人么？”我：“没有。”德泉：“凡是画人，才是人家笔请

于是痛饮一顿，雪渔方才辞去。

德泉笑：“几碗黄汤买着他了。”我：“这个人酒量很好。”德泉：“他生平就是喜吃酒，画两笔画也过得去。就是一个病，第一喜嫖，又是喜说大话。”我想起他在酒店里的话，不觉笑起来：“果然是个说大话的人，然而却不能自完其说。他认了江忠源五服内的伯父，却又说是明朝万历年间由湖南迁江苏的，岂不可笑！以此类推，他说的话，都不足信的了。”德泉：“本来这扯谎说大话，是苏州人的专长。有个老笑话，说是一个书呆，要到苏州，先向人访问苏州风俗。有人告诉他，苏州人专会说谎，所说的话，只有一半可信。书呆到了苏州，到外面买东西，买卖人要十文价，他还了五文，就买着了。于是信定了苏州人的说话，只能信一半的了。一天问一个苏州人贵姓，那苏州人说姓伍。书呆心中暗暗称奇，原来苏州人有姓‘两个半’的。这个虽是形容书呆，也可见苏州人之善于扯谎，久为别人所知的了。”

又谈了一会，我取表一看，才三多钟。德泉：“我们再吃酒去罢。”雪渔：“此刻就吃，未免太早。”德泉：“我们且走着顽，到了五六钟再吃也好。”于是一同走了来，又到观前去吃了一回茶，才一同回栈。德泉叫茶房去买了一坛原坛雕酒来，又去叫了两样菜，开坛炖酒，三人对吃。德泉：“今天看房来不及了，明日请你早来，陪我们同去。”雪渔：“这苏州城大得很，象这大海捞针一般，往哪里看呢？”德泉：“只到市上去看看，或者有个空房，或者有店家召盘的，都可以。”雪渔：“召盘的或者还可以碰着，至于空房，市面上是不会有的。到明日再说罢。”

过了一会，只听见房里面一声“墨磨好了”雪渔便去，把墨海端了来。站在那里想了一想，把椅板凳，都搬到旁边。又央着德泉，同他把那靠门的一张书桌，搬到天井里去。自己把地扫净了，拿一张丈二纸来，铺在地下，把墨海放在纸上。又取了一碗，一方净砚台，都放下。拿一枝条幅笔，脱了鞋，走到纸上，跪下弯着腰，用笔蘸了墨，试了淡，先画了鼻，再画睛，又画眉画嘴，钩了几笔胡，方才框脸，补画了耳朵。就站起来自己看了一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寿星的，比斗还大。只见他退后看了看地步，又跪下去，钩了半个大桃，才画了一只手；又把桃补完全了，恰好是托在手上。方才起来，穿了鞋，想了半天，取一枝对笔、一绳、一枝帐竿竹，把笔先洗净了，扎在帐竿竹上，拿起地下的墨等，把帐竿竹扛在肩膀上，手里拿着对笔，蘸了墨，试了淡，然后双手拿起竹，就送到纸上去，站在地上，一笔一笔的画起来；双脚一一退的，以补手腕所不及。不一会儿，全衣褶都画好了，把帐竿竹倚在墙上，说：“见笑，见笑！”我：“果然画法神奇！”雪渔：“不瞒两位说，自我画画以来，这大画，连这张才两回。上回那个是借裱画店的裱台画的，还不如今日这个快。”德泉：“亏你想这个法来！”雪渔：“不由你不想，家里哪里有这么大的桌呢。莫说桌，你看铺在地下，已经占了我半间堂屋了。”一面谈着天，等那墨笔了，他又拿了揸笔，蹲到画上，着了颜。等到半时候，他便把钉在墙上的画片都收了下来，到隔借了个竹梯，把一把杌放在桌上，自己站上去，央德泉拿画递给他，又央德泉上梯上去，帮他把画钉起来。我在底下看着，果然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