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真的不明白。”李莲英答“主何不问问七爷？”

李莲英微吃一惊，退后一步，垂手躬：“这是国家大事，才不懂，更不敢瞎说。”

“噢，噢！”潘祖荫定定神才想起“快车！”

“这好办！”恭王说“一吏。”

司官同声答应。提牢厅主事去预备“火房”好安顿犯官，直隶司郎中了四名皂隶，跟着潘祖荫和文煜，直投崇厚家。崇厚已经得到沈桂芬的通知，青衣小帽，正在待罪，听得门上一报，叫开中门迎接。

“说说也不要。”

于是吏复奏，照违制论，应予以革职的分。军机由恭王名，上了个折片：“崇厚奉命使，并不听候谕旨，擅自起程，情节甚重。仅予革职，不足以蔽辜，拟请先行革职拿问，刑治罪。”

“崇地山不是糊涂人，决无他虞。”

这时回疆新定，士气奋发，所以主战的不止张之，翰林、御史纷纷上奏，意气风发，自在意料之中。在意料之外的是，竟连向不过问洋务的万青藜，以及坐享安闲岁月，不与朝政的肃亲王隆勤，亦大发同仇敌忾的议论。

“老爷！钦命案，耽误不得。”

于是主仆二人，分发，潘祖荫带着另一名跟班直奔刑。堂官平日聚会办事，多在后园一叫“白云亭”的屋，坐定下来，立刻叫请直隶司郎中、提牢厅主事。

“是！六爷的话一针见血。”沈桂芬很见机地说：“崇地山罪有应得！不如先请旨吧。”

李莲英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动态的，这时便赶去绞了一把手巾来伺候她脸，接着端来了一碗燕窝粥，关切地建议：“主早儿安置吧！”

于是还有几个折也不看了，第二天召见军机，当面指示了理办法，而且指定醇王参加会议。

大臣获咎，即令革职查办，亦多用“着”的字样，用到“拿问”便有唯恐畏罪潜逃或自尽，锁拿拘的意思。果然如此，崇厚的面上太不好看了，所以文煜不能不为他担待。

潘祖荫的名士气味很重，一个人叹崇厚的遭遇，竟忘了遵旨行事。他有个相随的听差，名叫潘文，人如其名，亦通文墨，且谙吏事，这时已清楚是怎么回事，早拿来了公服，预备他上衙门，看看没有动静，不能不提醒他了。

“我问你，”慈禧太后忽然说“你看，跟俄国人能不能开仗？”

大致看完了那些目惊心的奏折，恭王觉得有句话不能不说了“舆论如此，要想压是不行的了。现在得先想法平大家的怨气。”他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换了我也是，这怨气不，得往打的路上走，后患无穷。”

潘祖荫不答，只将军机的折片递给他看，接着是四侍郎一一传观，但他们都没有说话，要听两位尚书的意见。

尽慈禧太后对理政务，已学会了少动情，以冷静的要诀，但看来看去是那些理直气壮，大张挞伐的语句，内心不免也有些激动。洋人的铁甲兵船，诚然是利，但在陆路上亦未见得不能一拚，而况左宗棠斗志既盛，士气亦旺，张之的条陈，似乎有些理。

“崇地山糟了！”他顿足长叹，心里在想，只怕命难保！因为看样非打不可，一打起来则非杀崇厚，不然不足以激励士气。

司官都到了，潘祖荫却只跟他们说闲话。不多片刻，刑五堂官，纷纷赶到，满尚书是文煜，当过好些阔差使，是旗人中有名的富翁，跟崇厚的情很好，他也听到了风声，倍关切，所以一门就问：“是不是崇地山了事？”

“车早好了，请大人换衣服。”一面伺候他换公服，潘文一面又问“文大人、孙大人他们，是不是先通知一声，在衙门里会齐？”

“伯寅，咱们俩去一趟吧？”文煜用征询的语气说。

慈禧太后当然批准，理的经过，相当机密，等折片了下来，立刻封刑尚书潘祖荫。打开来一看，他吓了一大。

宾主相揖，各自无言，迎大厅，崇厚才问了句：“请示两位，要不要设香案？”

“对了！要大家见一见面。就你骑着去走一趟吧，别人怕不清楚。”

“天恩浩！”文煜安他说

“我还不大懂规矩。”潘祖荫踌躇着说“旨意中有‘拿问’的字样，措词太严了。”

设香案是预备宣旨，潘祖荫看他已知其事，而且廊下堆着行李，已有狱的准备，便跟文煜商议，免了这例行的手续。

“这不好！”宝鋆提反对“已经奉旨开缺，听候议，总得吏复奏了，才谈得到其他。”

这是个好主意！慈禧太后心想，这些折如果到军机，恭王一定不以为然，还是得内阁会议。如果议决要跟俄国人开仗，少不得起用醇王拱卫京畿，让他参与内阁会议，先了解了解大家的意见也好。

她心里不断这样在冲动，但跟洋人开仗，到底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始终不敢轻下决心。看得倦了，坐得累了，想得也烦了，放下奏折，站起来，想舒散舒散骨和心思。

谈这件事的奏折，一下有十几件之多，而且都是长篇大论，征引今古。慈禧太后相当辛苦，慈安太后帮不了她的忙，只有宵灯下，在李莲英悄然侍立之下，一个人仔仔细细地从看到底。

“既然如此，你们预备吧！”潘祖荫看着司官说“崇大人崇厚，奉旨‘拿问’。”

之御俄，本有胜理，即或疆场之役，利钝无常，臣料俄人虽战，不能越嘉峪关，虽胜，不能薄宁古塔，终不至掣动全局。旷日持久，顿兵乏、其势自穷，何畏之有？然则及今一决，乃中国弱之机，尤人才消长之会。此时猛将谋臣，足可一战，若再越数年，左宗棠虽在而已衰，李鸿章未衰而将老，锐尽澌，战不能，而俄人行将城于东，屯于西，行栈于北，纵横窟于内外通衢，胁朝鲜。不以今日捍之于藩篱，而他日斗之于，悔何及乎？”

清议激昂，是恭王早就听说了的，只是想不到群情愤慨到这样的地步！而且所说的话，仿佛是预先约定了似的，一是不惜与俄国周旋到底，二是诛崇厚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