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不能说不好。”

玉知瞒不住了，老实答：“是桂连。”

她记得皇帝是知她的年纪的，何以有此一问？但也不能不答：“才今年十三。”

这个样不新鲜，但看她讲得起劲，皇帝不忍扫她的兴，便这样答：“好！绣一对‘二龙抢珠’，再绣一对什么？不要用明黄的了，就白缎好，样不要多。”

“满营就在西湖边上，天天看，也不觉得什么好。”

接着桂连便捧了茶和饯来，手有些发抖，脸有些苍白，小李赶安她说：“你别怕！万岁爷对女孩的脾气最好。

“不好！”皇帝摇摇“要别致一儿的，不然就是天天用得着的。”

日一天一天长了，传晚膳的时刻便得往后挪，慈安太后睡了午觉起，还有一大段时间，可以什么。这天，想起来要到各去看看，带着女从前殿开始，一间一间屋看过去，一面中吩咐，这里该修，那里的布置如何不合适。走到乐志轩，远远就望见窗有人低坐着，便问：“那是谁啊？”

这也是在主面前不许可的动作，不想反倒给了皇帝一个话题“我看看，”他说“你那块手绢儿。”

“也不好！”皇帝忽然想到了“你替我绣一对枕。就象你的这块手绢儿似的，中间不要绣什么，平平整整的，那样枕着才舒服。你想想绣什么样？”

你好好儿当差，别跟万岁爷别别扭扭的。”

桂连迟疑了一下，想起小李的“不要别别扭扭”的告诫，只好双手把那块手绢捧了过去。

手绢上有幽幽的香味，皇帝真想闻一闻，但自己觉得这样有失尊严，只能看一看。雪白的杭纺，用黑丝线锁了边，角上绣一朵小小的红，用一片绿叶托着。皇帝看过的绣件，无不是彩繁复，绣得不留余地的样，所以看到桂连的这方手绢，反觉得少许胜多许，清新悦目。

“你的生日在那个月？”

“嗯。”桂连微翘着嘴，一双灵活的珠，不断转着“自然得用明黄缎于。绣两条龙，用黑丝线绣，这么沿着边上绕过来，”她用双手比划着“上面正中间，绣一颗红丝线绣的火灵珠，这叫‘二龙抢珠’，万岁爷看行不行？”

等她那双汪汪的睛再瞟过去时，皇帝也心气了“桂连！”他没话找话“你一直住在杭州吗？”

“喔，”慈安太后颇为嘉许：“这孩倒勤快的。”

桂连，一个人了乐志轩。她忸怩，皇帝也忸怩，却特意装得不在乎似的，喝着茶，吃着饯，问：“你今年几岁啊？”

“才怎么能说不好？”

这话人人都懂，桂连将来一定会封为妃嫔，而且以她的模样和情来说，一定会得。不望有什么好到自己上，至少也不能得罪她，自招祸尤。

“那么，才给万岁爷绣个书包。”

“那就慢慢儿想。”皇帝记起书房中的光景，遇到背书或者考问什么，越得越答不来，自己受其苦，所以能够会桂连心里的着急，安她说：“不要，不要！”

“是枕。”

“跟我一样。除了河、东陵、西陵，那儿也没去过。”皇帝又问：“西湖好玩儿不？”

但慈安太后明知又必须故问：“这是什么用的？”

皇帝一时想不什么，于是问她：“你看呢？”

既然有龙，自是“上用”的绣件，而龙翔凤舞的样，又决非太后可用，这样一想，桂连为谁在刺绣？是不问可知的了。

“谁叫绣的？”

“对了！天天看都看厌了。外面没见过的，不知里怎么样的了不得，照我看一儿都不好！你看呢，里好不好玩？”

“请万岁爷吩咐！”

“万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她说：“没有吩咐，才可要走了。”

他的同事都唤了去，只有他自己守在院中。

这一连两个“不要”使得桂连大为动。她听女们谈过皇帝的许多故事，说他喜怒无常，十分任，每每想些“拿鸭上架”的样。为了教小太监翻斤斗，不知多少孩摔得吐血或者断了骨，现在看来，那些人的话怕靠不住。不然就是小李的话不错：“万岁爷对女孩的脾气最好。”

就从这一天起，长中无不知皇帝对桂连情有独钟，就只瞒着慈安太后，这是玉特别有过告诫的。她告诉大家，少谈论皇帝与桂连的事，同时要善待桂连“听我的话，将来有你们的好！”她说“不听我的话，将来有你们懊悔的时候。”

平平常常两句话，而桂连的声音，听得来有些发抖，慈安太后心有不忍，不肯多说什么，只朝玉看了一，中带着明显的诘

“是！”桂连答应着，掖在腋下的手绢，一鼻尖上的汗。

“才是八月里生的。”

这样说话，本不是奏对的措词与语气，但皇帝丝毫不以为忤，只脱阻止“你别走！”

“是！”桂连答“才那儿也没有去过，是第一回到京城。”

“绣。”

“这是谁绣的？”

“才给万岁爷绣一对荷包。”

就这样，皇帝不自觉地总是附和着桂连说话，十分投机，他从不曾有过这样好的谈兴，也从不曾谈得这样痛快过。

“比我小。”皇帝又变得聪明了：“怪不得你的名字有个‘桂’字！”

桂连用极轻的声音答了声：“是。”然后垂着，轻轻咬着嘴，那模样既非沉，亦非腼腆，倒象是她自己忽然有满腔心事要想。

女孩也很多，何以单单对自己好呢？这样想着，顿时脸上发，飞快地瞟了皇帝一。就这一中，把皇帝的面貌看得很清楚，大、鼻梁、颧骨很，白净的脸上，淡红的嘴，漆黑的眉，长得异常清秀，忍不住还想看一。

“在什么？”

皇帝也有些窘，甚至可以说是着慌，因为他已觉到僵局正在形成，必须得说句话来挽救，但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就找不到适当的一句。这样越是冷场越着慌，到最后反是桂连开了。

这下把桂连考住了，想了半天想不，窘笑着说：“才不知绣什么好。”

“才自己绣的。”

“绣得好！”皇帝又说“给我也绣儿什么。”

乐志轩，等桂连跪了安，慈安太后便走过去看她的绣绷：四尺长，一尺多一块白缎，只两绣着样，一是一条天骄的金龙，一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彩凤。

“万岁爷叫才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