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恩溺职,纯庙晚年,深悔错用其人,为盛德之玷。乾隆五十一年拿于敏中撤出贤良祠,六十年又削其轻车都尉世职。祖宗勇于补过,仰见圣德如天。如于敏中者,热中利禄的小人,又何足道哉?”
“那么朱文端呢?”宝鋆提出质问:“清德硕望,一时无两。纯庙御制诗中,称之为‘可亭朱先生’而不名。难道不足为法?”
朱轼谥文端,他不但是一代名臣,而且精研礼记,亦是一代经师,立身处世自然循规蹈矩。他的奉诏夺情,留任办事,确有其不得不“夺”其“情”的原因。
“朱文端真是大儒!”倭仁慢吞吞地答道:“他雍正四年丁内艰,那时正襄助怡贤亲王,经营畿辅水利,此是关乎亿万生灵祸福的大事,不能不移孝作忠,当作别论。”
“皇上典学,弼成圣德,难道不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但此大事,与当时非朱文端不可的情形有别,当时朱文端治畿辅水利,倘或因循敷衍,半途而废,则九城滔滔,化帝京为泽国,那成何体统?”倭仁说到这里,转过脸来,看着徐、翁二人:“荫轩、叔平,你们亦何妨各抒所见!”
“古人墨绖从军。”
“唉!”徐桐刚开了个头,便让宝鋆打断。对他来说,倭仁是前辈,徐桐和翁同和是后辈,此时正好借对后辈措词,可以比较率直的话来驳前辈:“明朝那些迂腐方严的习气,往往不中事理,想来诸公必不出此!”他停了一下,索性说痛快话“什么礼不礼的,都是空谈。今天只问诸公之意,是愿与不愿?”
他的态度武断,而语意暧昧难明“愿与不愿”是指谁而言呢?难道是说眼前的这三个人不愿意李鸿藻在弘德殿行走?
这不是诬人忒甚了吗?
正这样踌躇着不知如何表明态度时,宝鋆自欺欺人地对恭王说:“好了,他们三位都无异议,可以入奏了!”
这一入奏,便又发了一道上谕,除了重复申言皇帝的功课重要,以及“机务殷繁,尤资赞画”以外,特再温谕慰勉:“第思该侍郎,哀痛未忘,不得不稍示区别,前有旨令朝会不必与列,尚不足以示体恤,李鸿藻着遵照雍正年间世宗宪皇帝谕旨,二十七月内不穿朝服,不与朝会筵宴;遇有祭祀典礼咸集之处,均无庸与列。该侍郎当深感朝廷曲体之情,勉抑哀思,移孝作忠,毋得再行陈请,以副委任。”
李鸿藻又何能不再“陈请”?但如果仍由自己出面,请吏部代奏,则不奉诏的意思,过于明显,怕两宫太后心里越发不快。所以找了翁同龢来商议,他的意思是想请弘德殿的同事,代为出面陈情,比较得体。
“我自然义不容辞。”翁同和答道:“就不知道倭、徐两公如何?宝佩公对我们三个,颇有成见。”
“且先不谈这一层。叔平,劳你大笔,先拟个稿再说。”
于是翁同和以倭仁领衔的口气,拟了个奏稿,两人斟酌妥善,由李鸿藻收了起来,自己求倭仁和徐桐帮忙。
代为陈情的折子,经过倭仁、徐桐和翁同和一再斟酌,其中警句是“欲固辞则迹近辜恩,欲抑情则内多负疚”但接上“请仍准其终制”这句话,就变成宁可“辜恩”不愿“内疚”岂非独善其身,有失臣下事君之道?所以这篇文章实在没有做好,但改来改去,越觉支离,结果还是用了原来的稿子,誊正递上。
第二天膳前功课完毕,养心殿的太监来传谕,两宫太后召见。
到了养心殿外,依旧是醇王带班,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悻悻然地,好象吃了绝大的哑巴亏,大家都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不满。
等召见时,颇有御前对质的意味。垂帘玉座,本在东暖阁坐东朝西,此时与军机大臣一起召见,南面是恭王、宝鋆和胡家玉,北面便是弘德殿行走三臣。两宫太后的神色,也是迥异平时,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
慈禧太后面前展开一道奏折,她指一指问道:“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折子?你们是不体谅上面的苦衷,还是另有缘故?”
“臣等依礼而言。”倭仁这样回答。
“那里可以事事拘礼?”慈禧太后说“象垂帘,难道也是礼吗?”
以垂帘亦是非礼来作譬仿,这话相当坦率,更可见出两宫太后挽留李鸿藻的诚意,倭仁讷讷然,好久都无法说出一句答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