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常曲子?”
“是的。”杨一帆答说:“是显亲王,把他府上‘小科班’的场面也传来了。”
弘皙也喜欢昆腔,便舍不得离去;凝神细听了片刻,辨出正是“千种禄”中的建文帝在唱“惨睹”这一折曲文共计八段,结尾都压“阳”字,俗称“八阳”显亲王唱完第四段,陡然拔高,声如裂帛般接唱第五段“小桃映芙蓉”这段曲文,弘皙也熟,一面听,一面在心中默念“惭听着哀号莽,参睹着俘囚状,裙钗何罪遭一网,连抄十族新刑状;纵然是天降灾,消不得诛屠忒广,狠少个裸衣擂鼓骂渔阳。”一面默念,一面却有心惊,燕王既了帝位,建文的忠臣被戮,妻孥发往教坊;方孝孺不肯草诏,燕王威胁以灭九族,方孝孺抗言灭十族也不惧,燕王竟真的灭了他的十族。
苍凉高峭的歌声,加深了弘皙的感慨,同时也加重了他的恐惧;虽未掩耳,确是疾走,不敢再听“八阳”了。到了软禁弘昌的那件场屋,又另是一番光景,杯盘狼藉,四个人脸上都是红的,看来就喝得不少。
“王爷用了饭没有?”代做主人的何志平站起身来问。
“我不吃。别客气。”弘皙看着弘普说道:“普二,咱们说几乎话。”
“是!”弘普答应着站身,领弘皙进了西间,炕上铺着温软的被褥;两人便并坐在炕沿上谈话。
“老爷子来了,你知道不?”
这是指庄亲王“我不知道。”弘普愤愤地说:“我实在不明白,何以事先一点儿都不透露,一直到今天才开口?”
弘普不知道他父亲说了些什么,不敢造次,便只有付诸沉默了。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什么事?”
“还不是让位的事。打一开头就是个骗局,你总知道吧?”
“我可不知道。”弘普斩钉截铁的说:“我只知道皇上一时不打算让位,要把准葛尔的军务弄妥当了再说。我不是几次劝你别心急吗?”
“话是说过,无非一句空话而已,他根本就没有逊位的打算。”
这个“他”是指当今皇帝,弘普立即反问:“他跟你说过这话?”
“这还用说吗?情形明摆在哪里。”
“既然如此,你又何以催着要接位呢?”
弘皙语塞,心里却是愤懑不平,觉得弘普的诡辩,比他父亲还难缠。他平常不是这么善于辞令的,可见的这套辩驳翻来覆去已演练过不知多少遍了。由这一点上,更可证明一开头就是个大骗局。“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他狞厉地说:“什么人长得什么五脏六腑,看得清清楚楚。”
弘普让他去发牢骚骂人,若无其事的笑一笑,开口说道:“你回头也搬来了跟我们一起住吧!我们商量好了,斗叶子消夜,加上你一个,正好轮流‘做梦’,轮流休息。”
“哼!”弘皙冷笑道:“我可没有你那份闲情逸致,梦做得够长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梦已经醒了?”
这句话就更露骨了,弘皙冷笑着说:“不醒怎么着,莫非真地连死了都做糊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