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又下起豆大的雨。
怀川脚上的蒲鞋踩着泥泞,两、三步就来到一家小店,因有笠帽遮着,身上并没有湿。随后而来的是老仆夏万,他看着雨说:“应该不会下太久的,我们就叫两盘芽豆和茴香豆来下酒,咱们这绍兴老酒,别处的水酿不出来,少爷一定很久没尝过了吧?”
“别喊少爷,叫我狄岸。”怀川低声提醒。
“哦!”夏万一点也不习惯,事实上,直到此刻他还不敢相信那死了三年的拇笊僖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耗尽白发下的脑力,他很努力地要把这个黝黑粗犷的男子和从前俊挺的怀川联想在一起,却相当困难*
店小二一面给他们送酒、一面对别的客人嘀咕“今年这癸亥真怪,清明节闹旱,大暑天有寒气,这会儿秋分又下大雷雨,弄得谷物无法收成,连酒坛子也漏气,看来盼不了好年冬了。”
“还不是人惹火了天,天不过是感应时局而已!”那抽着菸杆的客人回答“那浙闽总督不是在京里自杀了吗?咱这儿的地方官人人自危,全斗来斗去的不可开交,只有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乱的还在后头哩!”另一个人说“最近老传海上的倭寇又要回来了,据说和在江西的严…有关…”
“呸!你不怕杀头哇?你忘了夏总兵一家是怎么死的吗?还敢胡说八道!”前者的菸杆直直地敲了过来。
小店里马上人人噤口,彷佛嘴里含着会爆开的火铳。
案亲的名号出现在绍兴地方父老的谈话中,怀川听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大喝一口酒,让那火辣辣的感觉压下沉埋的心酸。
江西指的就是被革职还乡的严家。
严家弄权二十多年,作恶多端,去年被举发后倒台。然皇恩宽容,并没有重办,严嵩勒令告老退休,只有严世蕃和几位幕僚被流放。
这个结果让在朝和在野的除好人士极为不满,尤其是曾被严氏弄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包括怀川在内,都咬牙切齿,觉得正义无法伸张,公道不达人心。
于是,有一股势力慢慢地聚集向江西袁城,以前吃过严家亏的人,明的仇不能报,就暗的来,纷纷南下。
严家深知自己的不仁不义,挟着污来的大笔钱财,结合了一批武林败类自成一堡垒,目无朝廷,据说流放的人全逃了回来,正计画要东山再起。
先是严嵩不断与皇上书信往来,提及君臣旧情,再来是严世蕃等人想暗杀那些弹劾他们的大臣和挞伐他们的名土,事情有愈闹愈大的趋势,正由江西往各省镑地蔓延开来。
这就是小店里客人所说的“乱”和“人人自危”
这也是为什么严嵩倒台后,夏家的冤案始终无法平反,而怀川不能恢复身分的原因。
壮志未酬,自然不敢回家。一来是怕母亲见到他之后,不再放人;二来是江西危险丛生,每项任务更是像赌了老命去做。而在夏家的心目中,怀川是已死之人,悲伤逐渐平息,如果此刻他再死而复生,又生而复死,不就又引来另一次的痛苦吗?
所以,他仍将绍兴放在一个极远极远的点…
这次人到江南,还是为了调查严家与倭寇挂勾的事,途经绍兴,既已到家门口,思亲之情便滔滔涌现,忍不住要看,就算只是偷偷地瞧一眼也好。
谁知夏家族人散躲在各地,门户已空,怀川花了好几天才等到进城的夏万。当时夏万吓得魂飞九重天,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相信大少爷是死里逃生了。
“雨停了,走啦!”几个客人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的怀川。
他和夏万付了钱,继续向竹塘前进。
绕过一座小丘陵,竹塘的天气竟湛蓝晴朗,丝毫没有下过雨的迹象,小小的村落,有着醺酒和咸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