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从白蕙应继珍要求离开了家，几个月来，她们就没再见过面。可是，继珍仍然是白蕙最不愿见到的人，何况是在这zhong时候。白蕙真想躲开她。

chu乎意料的是，继珍非常热情。她从厚厚的pi笼里chouchu手来，jinjin地拉住白蕙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将近两个小时了。”

这使白蕙很奇怪，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继珍并没回答有什么事，却用诚恳地语调，主动地提起往事：“白小姐，我要向你dao歉。那一次我太不应该了，怪我太不懂事！”

她是指要求我搬chu丁家，离开西平的事吗？弄不清，也懒得去弄清，白蕙想。但总不见得有必要因为dao歉一声而等两个小时吧。

“哥哥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很难过，真心为你们难过。可是，白小姐。你也不要伤心，不要急。要看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继珍的话讲得入情入理，而且确实看不chu任何幸灾乐祸之意。白蕙有点奇怪，但让她说什么好呢，只有听着。

她哪里知dao，西平的chu走倒解决了继珍的一个难题。本来，继珍盼望成为丁家的媳妇，方丹曾给了她某zhong暗示xing的保证。因此对秦一羽的求婚她老是延宕着。这几天秦一羽追得更jin，而西平又与家ting脱离了关系，再痴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她心里已决定接受秦一羽，所以现在在已非情敌的白蕙面前谈起西平来，便无形中有一份局外人的雍容平和。

一阵寒风chui过，白蕙这才意识到不该两人就这么站在弄堂口，她说：“到我家里去坐坐吧。”

“不，不，白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去我家里。”继继珍说，见白蕙想开口拒绝，她又说：“你知dao吗？我哥哥那天晚上从你家一回来就病了，病得好厉害，好吓人。”

这就不能闻而不问了。白蕙赶忙说“啊呀！这我倒不知dao。请医生看了吗，是什么病？”

继珍摇摇tou：“医生说，是心病…”

“心病？”白蕙问。

“心脏病，”继珍更正并补充dao“医生说光靠葯wu不行，情绪很重要。”

白蕙说：“原来是这样。可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去看他。”

“今天就去吧，白小姐，”继珍恳求地说“他见了你一定会高兴的，病也会好得更快”

白蕙还来不及答话。此时，正好一辆空三lun车经过旁边，继珍立刻把车叫住，向车夫说了地址，也不还价，就连拉带拽地把白蕙弄上了车子。三lun车夫拿chu一条棉毯盖在她俩膝盖上，先拉着车跑几步，然后就tiao上车用力地蹬起来。

蒋继宗一个人半醒半睡地躺在床上，神思恍惚，悠悠飘dang…

巳经不止一次了，他gan到心脏的chou搐，gan到由xiongbu辐she1到后背的疼痛和双tui神经的麻木。而且这zhonggan觉从起初的转瞬即逝，变为迟迟不去，又变为顽固地频繁chu现。他猜想得了一zhong严重的病，虽然医生从未当面跟他明确说过。

这次发病他是有预gan的。在白蕙家听林达海一番话，他受的震动不亚于白蕙。他以前只知dao白蕙和她母亲生活清苦，却没想到她母亲还有那样一段辛酸的历史，不禁对这位刚qiang而清高的妇女肃然起敬，而对她的病逝则愈益gan到悲伤、不平。

最使他挂心的当然还是白蕙。当时他虽义愤填膺地鼓励白蕙，要依靠法律争回自己应得的一份权利。但倘若真的面对着庞然大wu丁文健，白蕙该怎么办呢？躺在病床上，他一想到这个，就忧心如捣。实在太难为这单纯而善良的姑娘了。何况，弄不好很可能会公堂对簿，在上海滩形形sese的小报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么jiao弱，而且无助的白蕙，能受得了吗？

他意识到，无论了文健承认还是不承认白蕙这个女儿，白蕙已无可挽回地失去了西平，失去了作为恋人和未来生活伴侣的西平。今后，即使他们再见面，也将只能以兄妹相称。他知dao，这对于白蕙来说，是致命的。他非常担心，本来就够孤苦的白蕙，一旦想不开，会自戕生命。

“应该找她好好谈一谈，使她振作起来，”继宗每次一闭上yan睛就想起那天晚上白蕙悲愤yu死的神情，想起白蕙抱着tou发chu的凄厉喊声：“不，不，让我自己想一想…”她究竟想得怎么样了呢？

多么想给白蕙更多的安wei，更多的帮助呵，尤其是在她接二连三地遇到不幸的时候。这zhong时候才更需要朋友啊。

几天来，高烧、tou疼和整个躯ti的酸痛，常常使他的意识chu1于一片混沌茫然之中。那被他用理智和意志qiang行压抑下去、禁锢起来的爱情却获得了释放。无情的病魔在这里竟扮演了爱的使者和保护神。想当初，继宗费了多大的劲，才ying是把对白蕙的求凰之渴扭转成手足般的gan情。现在看来，他的心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加上了一把纸锁而已，简直不费chui灰之力就可以挣脱。这也是他盼望早日痊愈，急于要同白蕙谈的一件事。

不过，白蕙在他心目中太崇高、太完mei、太神圣，就算他鼓足勇气把话说chu口，结果究竟怎么样，当然全听她的意思，他是绝不会勉qiang她的。即使在神思悠忽之际，这一点在继宗tou脑中也毫不han糊。

于是，常常是这样：带着对白蕙的百般思念，带着病好以后ma上去找白蕙的憧憬，继宗朦朦胧胧地睡去…

是谁走到了我的床前？原来是继珍，她shen后那个苗条的倩影又是谁？

白蕙，是你，你怎么知dao我病了！你从哪里来？

哦，她把她的手an在我的额tou上了。她的手好凉啊，一定是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今天的气温是多少？白蕙，你为什么不多穿一些衣服，不dai上一副手tao！

我ting好，我没事，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你不要担心。医生说了，不是什么大病。

不要这样忧郁地看着我，不要这样皱jin眉tou。对我笑一笑，你不知dao，你笑起来，那两个浅浅的酒涡，多么可爱，多么动人！笑吧，我希望你永远都高高兴兴地笑着。

呵，真舒服，好像服了一剂灵丹妙葯，我那纠结的、发痛的心现在舒展多了，也不疼了。

谢谢你，白蕙。允许我再叫你一声：蕙，好吗？蕙，我心爱的蕙，蕙，蕙…

白蕙在继珍陪同下离开继宗的房间。好久好久，她的耳边还响着继宗那han混不清的叫声：蕙，蕙…

他是在叫我吗？他在昏睡中这么叫，究竟是梦见了什么？

看来继珍的话是真的。她说继宗一连几天，只要闭上yan睛就会不时地叫我。看来她并没有骗我。唉，继宗，可怜的继宗，你又何苦呢？

继珍请白蕙脱了大衣，在自己房间的小沙发上坐下，又叫张妈冲来两只热水袋，一人一个捧着焐手。然后端chu自己的糖果盒、饼干箱—一摆在白蕙面前，热情地让她吃。

继珍决心趁热打铁，今天跟白蕙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白小姐，你看我们家，打爸爸去世以后，多冷清。”继珍平时说话很少绕弯子，今天算是动了点脑jin，从这里入手。

楼下客堂间里“当”的一声。那个老式自鸣钟倒还在jian守着自己的工作。悠悠的钟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慢慢扩散，使蒋宅愈益显得空旷静寂。

“是啊”白蕙点了点tou，看继珍很难过的样子，便找话安wei她：“你比我qiang，不象我孤单单一个人”

“可是，哥哥的shenti实在让人担心。我老实告诉你，你不会害怕吧？”急xing子的继珍来了个急转弯。

“你说吧。”

“医生背后对我说，哥哥得的叫类风shi心脏病…”

“什么？”

“类风shi，zhong类的类。这是一zhong很厉害、很难治的病。”

白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zhong病。她现在对疾病有一zhong本能的mingan：妈妈得的是一zhong奇怪的肺病，不是结he，却比结he还要命；继宗又是一zhong怪病，难dao也是致命的吗？人类什么时候才能不受病魔的折磨呢！

“医生说，这zhong病现在还没有特效葯，只有靠自己调养，不能劳累，着凉。最重要的是情绪。弄得好，活几十年没问题。弄不好…会引起猝死。”继珍已经yan泪汪汪了，她并没有夸张，医生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么厉害！”白蕙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

“可是，爸爸死后，哥哥比过去辛苦多了。又没人帮帮他。”继珍说着，更伤心起来。

说实话，他们兄妹早年丧母，gan情还是很shen厚的。自从哥哥得了这个病，继珍确实难过，也很为哥哥的shenticao2心，总想最好能有办法，使哥哥能健康地活下去。因此，当她听说西平与白蕙不得不分手的情况后，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而且，她觉得这个主意无论对哥哥，还是对白蕙，都是有好chu1的。此时，她边说着哥哥的病情，边瞟白蕙一yan，看她反应如何，以便决定下面怎样进入正题。

“幸好他有你这么个妹妹，”白蕙说“还有张妈。”

这也是继珍料到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