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风昨夜夹寒雨

丁文健夫妇从ba黎载誉而归，一连几天忙得不可开jiao。同业同行的招待应酬、亲朋好友的接风问候，乃至新闻记者的求见采访，简直让他们应接不暇。加上与大和商行的矛盾，公司亟待提chu全面对付的方略，许多事情要由文健决定。回国以来，他不但没有好好休息，反而弄得疲劳不堪，甚至连和家人吃顿团圆饭的机会都没有。

总算到了周末，中午文健打电话告诉方丹，他将早早回来，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了。

方丹明白文健的意思，这就是说，他要家人等着他回家一起吃晚饭。说实在的，这也很难得。她通知陈妈，叫厨房多弄几个菜，又让阿红告诉白小姐，今天先生回家吃晚饭，请她也在一起吃。

阿红到白蕙房间时，白蕙正在收拾衣wu。

白蕙想：丁太太已经回来，珊珊和自己过几天也都要开学。她该搬回学院去住了。本来这事应该前几天就提chu，可这两天方丹忙得很，丁先生则连面都还未见，白蕙也不好去打扰。今天已是周末，想来总该有机会谈一下了吧。反正不guan如何，自己先把东西收拾起来再说。

好在东西很简单，一会儿工夫，白蕙就把自己的小农箱和那些书本收拾整齐。叫她犯愁的是西平为她zuo的那个hua冠tou饰。这东西jiao贵得很，放在衣箱里怕被压坏，放在书包里怕被书挤扁。白蕙一时想不chu如何chu1置它，只好随手先把它往床上一放。

猛然想起西平说过，要和自己一起观赏蝴蝶兰的话。由此又忆起前些时他们在凉亭前度过的那些mei好辰光。白蕙不觉黯然神伤，等西平回来，我已去了。这一去，谁知dao还能不能再一起liu连在蝴蝶兰hua畦呢。

回过tou去，她看到了空dangdang的书桌上放着的那瓶蝴蝶兰。这是今天早晨ju芬照例送来的。它们都还tingjing1神、ting鲜艳。

她侧着tou凝视一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其中一朵最大的，怕它疼似的，怜惜地看着它。然后她打开正在看的那本《梅里mei书信集》，把hua儿轻轻夹了进去。

从此我和妈妈一样，也有一张用紫se蝴蝶兰huabanzuo的书签了。想到这儿，白蕙不禁苦笑着，摇了摇tou。

有人敲门，她答应一声。来人是阿红，在门外说：“太太请白小姐到客厅去，ma上要开晚饭了。”

“好，我ma上下去。”白蕙应dao。

今大是和丁文健先生第一次见面。白蕙想了想，决定稍稍修饰一下。她脱下家常穿的白衫黑裙，换了件浅蓝se的旗袍。又对着镜子把tou发弄整齐，然后才下楼。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jin张。为什么呢？因为是首次去见自己学生的父亲，还是因为这个人赫赫有名，是上海有数的大企业的老板呢？或者，竟因为他不但是珊珊的，而且还是西平的父亲，将会对西平的一切发生很大的影响？

嗐，想那么多干吗？事实上，她也无法再想了，因为她已走完楼梯，置shen于灯火通明的客厅之中。

客厅里，铺着雪白台布的长餐桌上放着鲜hua，女佣们正在摆放碗筷匙碟。

白蕙一yan就瞥见，一个五十chutou，shen穿考究西装的陌生男子正坐在沙发里。一张清瘦的脸，shen材胖瘦适中，显得干练。他就是丁文健吗？

那男子显然也看到了白蕙。他没有说话，却一下子就那么专注地端详起白蕙来，仿佛白蕙使他想起了什么。

白蕙逡巡着，不知dao该怎样开口打招呼。那男子抬了抬shen子，似乎想站起来。他那盯着白蕙看的yan神很奇怪。而且，他那dai着金戒指的右手竟在微微发抖。

白蕙被他打量得有些尴尬，但又不知如何痹篇这yan光。他们还不认识，她既不便贸然上前，又不好ma上走开。

幸好方丹过来解围了。

她朝那男子叫了一声“文健”但那男子竟毫无反应。于是她走过去，推了推男子的肩膀，又提高声音，指着白蕙说；“文健，这位是珊珊的家ting教师白蕙小姐。”

丁文健这才清醒过来似的，定一定神，han糊不清地说了句：“唔，白小姐，请坐。”

方丹又转shen对白蕙说：“白小姐，这是珊珊的父亲丁文健。”

白蕙礼貌地鞠躬，问候dao：“丁先生，您好。”

丁文健此时已恢复常态。他声音不高，但却很威严地说：“白小姐，来这儿有两个多月了吧。”

“是的。”白蕙答dao。

“听我太太说，你工作负责，珊珊的学业有进步，我们很gan谢你。”

“丁先生过奖了。”白蕙低着tou轻声说。

丁文健不再说话。

这时，正好丁皓由珊珊搀着走进客厅，文健便站起shen来迎着老父走去。他一边把丁皓引向一张沙发，一边说：“父亲，你还记得宋怀义吗！这次在ba黎见到他了。”

“宋…怀义…哦，宋凡礼的二儿子？”

“对，他在驻ba黎的使馆供职，要我问候你呢。”

“难为他还记挂着。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他也有五十多了吧…”

案子俩jiao谈起来。珊珊无事可zuo，便走到白蕙shen边，轻轻叫她一声“蕙姐姐。”

白蕙拉着珊珊的手，坐到一边去。她想，丁文健对她的“接见仪式”大概就算已经结束，其实倒也简单得很嘛。

方丹朝白蕙走过来，见白蕙想站起来，赶jin伸手示意：“别客气，白小姐，坐。”她自己也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珊珊，来，让妈妈看看你的手。”

珊珊跑到方丹shen边，伸chu小手。

“啊，不够干净，”方丹笑着说“去，让五娘给你仔细洗洗，ma上要吃饭了。”

珊珊去后，方丹才对白蕙说：“白小姐，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白蕙坐得端端正正，表示洗耳恭听。她已经作好充分准备：就是方丹不开口要她走，她也要提chu搬回去住。

“白小姐，我不在家的日子让你多费心了。”

白蕙静静地听着，心想，这当然是照例的开场白，客tao话。

“现在我们回来了，”方丹说到这儿，略略停顿一下。“可是，我shenti不好，需要养病。再说，珊珊很喜huan你，她的学习与练琴也离不开你，所以，我想请你继续留在这里，以便照顾她。”

继续留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单单指继续当珊珊的家ting教师，还是包括住在这里？这可han糊不得。

“丁太太，我们原先说好，暑假期间，您不在家的时候，我暂住爱上。等您回来，至迟到开学，我便要住回学院去。当然，我可以象从前一样，每天来教珊珊小姐。”

“哦，方才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正是…请你开学以后还是住在这里，这样与珊珊在一起的时间可多一些，工资则跟暑假时相同。不知白小姐能否同意？”

白蕙说不清听了方丹这番话后是什么gan想，她一时想不透，这位向来说话简洁明了的太太，为何今天说得han挥邙犹豫。是觉得要自己开学后仍留住在这儿难以启齿呢，还是她心中另有打算，本来不太情愿？

但无论如何，方丹提chu的条件是诱人的。

白蕙迅速地盘算一下自己的情况：开学后不住校而住在这里，除了自己辛苦些，对照顾妈妈倒是一样。因为an学院住校生规定，每周只能周末回家。而住在这里，工资可以加双倍，再过几个月，妈妈的住院费也许就积攒得差不多了。何况…何况…西平…她多么渴望能常见到西平，至少，不能让他回家后因为她已离去而失望。

方丹注意着白蕙的脸se，见她不开口，便说：“反正不急，明后天答复我也行，白小姐。”

这倒促使白蕙下了决心：“不必等到明天。我同意，丁太太。”

“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方丹说着站起shen，去吩咐陈妈开饭。

白蕙从来没在丁家吃过如此别扭的饭。饭桌上没人说话，只有碗筷声和偶尔响起的让菜声。爷爷平时吃饭总爱说说笑笑，今日也闷声不响。还有珊珊，更是十分乖巧地只顾吃妈妈夹给她的菜，而不象平时那样要这要那的。两个女佣站在shen后，一本正经地侍候着，端汤、上菜、盛饭，一律都是脚步轻轻的。因此尽管席上菜肴相当丰富，白蕙却吃得无滋无味。

她这才明白，她和爷爷、珊珊以及后来西平在家时，四个人吃饭的样子和气氛，并不合乎丁家的规矩，大概今天这模样才算跟丁家的shen分、地位、以及修养相称？

幸好这位丁先生丁大老板并不常回家吃饭。而只要他不回来，他太太也就不会下楼来吃饭。但愿这样难受的场面愈少愈好，白蕙暗暗地想。

方丹仅从冷yan观察中，就可以断定，文健今晚非失眠不可。

瞧他初见面时打量人家白小姐的样子，瞧他在饭桌上不时转脸细觑白蕙侧影的神态！

方丹心里当然明白：文健之所以如此，倒不一定是起了什么非分的歹念，而肯定是白蕙令他忆起了某些往事。

是的，往事如烟。可是如烟的往事并未真正消逝，它在人的生命中，在人的情gan里一定会留下某zhong印记。到时候，那些平日里虚无飘渺、不知所在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