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蕙她们还没走到小书房，就听到客厅里已传继珍的谈笑声。

“得了，我是和你逗着玩的。”继珍把嘴一撇“都知你是个大忙人。”

“都好。爸爸成天瞎忙，叨咕了几次说要来看你老人家，可就是没时间。”

继珍只顾叽叽喳喳地说着，没有人能上嘴。好在继珍虽然提不少问题，倒也并不见得要人家回答。

继珍一客厅，稍稍环顾，首先就跑到丁皓边，亲地说：“爷爷，好久没来看望您老人家，可好？”

芬说完，拿起换下的宿，向二位小，走了去，并随手把门关上。

么挑这么个天气来？”

“他们那个揭幕典礼一定会搞得很隆重。对了，你看过《申报》上的新闻没有？那上面详细报了筹备情况。”继珍边说边拿过小包。

正在这时，女佣芬手拿一束新采的紫蝴蝶兰走屋来。她径直走向书桌，继珍这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只不大的瓷瓶。

白蕙也趁机对珊珊说：“我们也该到小书房作业去了。”

“你呀，还是这么任。”西平接过她的雨衣，把它给陈妈，一面就把继珍往客厅里让。

“唷，珊珊真用功，这么早就在念书啦！”

西平转过来，笑：“哪里。我在等你的寒暄完毕呀。来，请坐。”

突然有人敲门，她连“请”还没来得及说，门就开了。门外站着继珍。

“他们都待我很好。”

“继珍，早。”珊珊了个空，叫了一声。

“妈妈很好。”

白蕙听到这儿，觉得那话里除了凉气以外，还大大增添了酸气。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而不语。

西平正想询问继宗近来的情况，因为他们也已多日不见，而且昨天白蕙失约，不知继宗会怎样。但他还没有说话，继珍先开了。她虽然把声音放轻，但怨艾之意是明显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保密了？回上海这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一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西平把报纸还给继珍，苦笑一下，说：

“我听说你住在这里，来你房里看看。”

继珍一面脱雨衣，一面顿着脚上的雨，大声说：“不挑个这样的星期天，也见不着你这个大忙人啊！你看，我不是赶在大雨前面了吗？我赢啦！”

她看珊珊有些倦怠，就吩咐五娘给她洗洗手，然后领她玩一会儿。白蕙自己则回到了卧房。

一阵从继珍心中过：西平毕竟还是西平。禁不住朝白蕙那边投去一瞥，见他们三人并不注意这边，便把朝西平挪了挪，关切地问：“方阿姨在黎好吗？我可真想她。

白蕙认真辅导珊珊了学校布置的假期作业，又教她几个新的法语单词，听她背诵一段法文课文，就已快到吃午饭的时候。

一声冷笑，继珍停了脚步，扭过来：“一般来说，我不愿在别人家吃饭。我不象有些人。我不习惯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家！”

丁皓见珊珊的唐诗背得差不多了，又有继珍在，就站起来朝西平、继珍那边说：“你们聊吧，我回房里歇会儿去。”

这是两句多么普通的话。可是人类的语言竟有着如此神奇的法力。就这两句话，使他们俩都想起了孩提时代的相。那时候，每当继珍撒耍赖，西平大概没有少讲过这一类话，继宗也没有少当过和事佬。

“你看这，”继珍从她的小包里掏一张报纸，递给西平“这上面说，下周的揭幕仪式，法国的商业长都可能席呢。你看，这里还特别说到方丹阿姨…”

继珍一面看芬往瓶，一面赞叹：“这真漂亮，多新鲜啊！”芬说：“今天早晨下雨，我等雨过后，让太晒了晒才摘的。看，还带着珠呢。”

白蕙过意不去地说：“芬，其实不必天天换的，太麻烦你了。”

雨早已停了，窗外是夏日耀的光。白蕙打开窗，一清新的空气来。她不禁了气。

白蕙随在她后，送也不是，留也不是，末了憋两句话来：“快吃午饭了，你不吃了饭再走？”

继珍猛地一个转，狠狠地咬了咬牙，脸变得煞白，即使从她肩背的颤抖，也能看她心情的激动。但当白蕙走过来请她坐下时，她已制自己恢复了笑嘻嘻的愉快神态，但她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白小，你真不简单呀，丁家上上下下尽夸你好。爷爷一一个阿蕙，珊珊声声叫你蕙…。

陈妈端着一杯新泡的茶来，并请继珍坐下。但她没有坐。她放下小包，走到西平站立的窗旁，故意装不满的样说：“西平，你怎么不理人哪？”

那边白蕙断断续续地也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她想的是：继珍竟能把这些话都背下来，也真亏她了。

说着又后退一步，作细细打量白蕙状，象是新发现似地叫：“哟，白小，你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她们四目相对了。一双睛几乎要火来，另一双睛却突然涌起泪。但那泪在它主人的极力控制下，只是在眶里打转，却终于没有掉下来。在有的人看来，那充盈着晶莹泪的大睛实在太、太惹人怜，哪怕只瞥它一，铁石心也会变得温和柔起来。可是今天，那一汪泪却无论如何浇不灭燃烧在另一双睛里的妒火。

白蕙朝她友善地，轻轻地说了句：“继珍小，早啊！”只听继珍语调夸张地寒暄；“哦，白小，早就听我哥哥说，你在这里当家教师。怎么好久没去我家玩？学校早放假了吧？最近好吗？”

“我也才回来不久，”西平解释“而且，公司里事太多，你知，我爸爸又不在。改天我是要去你家的。”

“这小报新闻，能当真吗？也亏你那么相信。”

继珍俯下去，吻了吻珊珊的额，又从小包里拿一大块巧克力，在珊珊手中。这才把脸转向白蕙。

继珍忙跑过去，搀住丁皓，说；“爷爷，我扶你回房去。”一边朝西平使个，表示上回来。

西平指着继珍的鼻，笑：“你真是人长大了，嘴也变得更尖啦，得让继宗好好你！”

西平其实看过这张报纸。他知那上面把他妈妈赞了一番，说她风度如何之好，法语如何之纯正，不愧是清朝老外官的孙女儿等等。但他今天不愿扫继珍的兴，便一面随意浏览着，一面附和：“哦，妈妈在黎确实很风。”

西平抬抬，似乎想说句什么留住白蕙。但想了想，终于没作声，看着她和珊珊相跟着上楼去了。

丁皓连连：“好，好。你父亲和哥哥都好吗？”

继珍终于没有坐下来。她把那只小包往肩上一甩，看也不看白蕙，说；“好，不打扰了。”说着便朝门走去。

西平陪继珍回客厅后，不便上离去，便仍站到那扇落地钢窗面前，隔着关的窗，欣赏倾盆而下的夏日豪雨。

“西平呢，他也老想着你呀，还让人给你天天送鲜。据我所知，他对女孩从来不是太细心、太殷勤的。”

“报上也提到你，”继珍笑地“说是丁家大少爷，法国留学生，拿过双学位，丁氏产业的唯一继承人，事有魄力，可以预见是未来国际商业界的。真把你神了。”

于是他俩便就近坐了下来。陈妈把那杯茶给继珍端来放在茶几上，然后退了下去。

不等白蕙邀请，继珍得房来，着颇有用意的浅笑，审视着房间。她的目光从浅蓝绣床罩溜到白网格的窗帘，又从那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书桌移向摆着一些书籍和小玩艺儿的小书架。那只白漆小衣柜上，镶着一面长长的镜，继珍斜朝镜中看去，看到白蕙双手握着微僵地站在那里。她傲然地笑了一下，说：“哦，你的住很不错嘛！”

“那可不行，”芬说着，把脸转向继珍“蒋小，你不知，这可是少爷亲自吩咐的，一定要天天给白小换上这。少爷的话可不敢不听。”

丁皓眯起睛，伸手去，说：“是继珍吗？这么早来，没被雨淋着吧？”

继珍又凑近丁皓，放大声音说：“爷爷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