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了。我径自走到箱前，把秋没拿的东西一样样翻来：弘暾的襁褓和启蒙时写过的字帖，韵儿的绣小鞋，弘晓过的老虎帽，我把这些用一块布打成小包裹，一同放地上的箱里，把"风雨同舟"收随的荷包里，最后拿当年行家礼的那一首饰。

"行了行了，我脸上有这么多病？这就是爷昨天没说完的？"我撇撇嘴，故作不满。

我无声地打发走他，空空的厅堂里只剩下我隐隐的叹息声，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支悲天悯人的曲。只是这一次，谁还能在灵堂上用笛声应和我的哀伤呢？历史仍然着它既定的轨前，不是弘暾还是韵儿，都一次次地被名正言顺地带离我的生活。人生的戏码总会有完结的时候，允祥，我们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他上下看看我，语带戏谑："瞧你，鬓角都白了，还拾掇成这样。"

整齐的装刚穿好，秋端托盘走了来，我一边接过粥碗一边说："来，快给我梳发，王爷还赶着要见我呢。梳两把，后的燕尾要低些，簪桌上那一，那支牡丹簪一定要簪得好看些。"说完我舀起一勺粥尝了尝，抬手打开梳妆匣最上层，从里面掏一个豆青的小瓷罐。

怡宁阁的院里，才丫跪了一地，我叫他们都起来，自己屋关上门。允祥靠着垫，直地坐在那里，面带红，我站在床边，稳稳一福："请爷的示下，这打扮，还有什么不妥么？"

都能跟去的。你仍是带好这一大家人，便是解了我的烦恼。弘昌关了这两年，想也该明白了不少，你慢慢松活些，假以时日仍旧放他来吧；老三虽不及暾儿稳当，却也是个厚孩，只是他那个媳妇未免伶俐得过了，若是将来有什么事叫他不痛快的，少不得还是你的话他能多听去；还有我们的珠儿，你说得对，他是太小了，所以担对他来说就太重，扛不扛得动就全赖你傍依。对了，还有韵儿，等她回京的时候，就跟她说，阿玛回了小竹院，帮她照顾她捡来的桃树…"

回到正屋，秋正在收拾东西，看到我泪扑簌簌落下，我笑着拍拍她："傻丫，哭什么？还不到哭的时候呢，你先去趟小厨房，给我端一碗粥来，我要垫补垫补。"

"你阿玛说，你可以去了。"我住要站起来的他，"以后这院就不必再锁，弘昌，为你的额娘，为你的妻儿，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好自为之。"说完我便转去了，后一阵脚步声，继而"咚"地一响，好像有什么沉重地撞在门板上，我没有停下去看，反而加快脚步，前面愈渐嘈杂的声音提醒我，我的时间正在失，丝毫不肯停留。

"别说了，"我捂住他的嘴，"你说了这么多，我一个字也记不住。王爷对谁都照顾，怎么就单单偏了我呢？这么一大家，我负担了快三十年，什么时候算个？我的日要是过得漫无目的，你就放心了么？"

暗绿的院门已经有些斑驳，两个侍卫靠着墙坐在地上聊天，看见我呆了半天才先后一骨碌爬起来，都不知说什么好。"把门打开吧。"我说。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站着不动，我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把门打开吧，辛苦你们了。"

"雅柔，"他两看着上方，"三十年风雨同舟，弹指间尽皆白。我这一世，得到和失去的，大约也都抵了，对于四哥，我想我到了'一诺竭忠悃'，也就无所谓遗憾。只有你，年少时悖谬了，这一误便是一生，对不住！

…

他轻轻笑起来，拉我坐下，手哆嗦着抬起来，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你左边的笑涡里有颗痣，平时带着不好看，一笑起来就会藏去，看着就好了。还有你这左边的眉总是画不好，不如右边的整齐。还有你眉心有一小块疤，一般看不来，是你小时候淘气吧，还有…"

允祥攥住我的手，轻轻了："我知，这些年，我对所有人都尽了力，惟独对你，不能算是尽心…"说到这，他突然又大咳了起来，另一只手捂着，呼不能通畅，表情痛苦不堪。我赶拍着他的后背，他攥着我的那只手猛地握，很急促地息着说："不…不忙，我还有句话…还有…还有…"他凑过来，着我的脸抵在我肩上，声音慢慢变低，终于消失在后。

"这瓶糖桂，还是当年孝恭皇太后赏的呢，年越多，只怕越香甜得。"说着我打开封，一整罐都倒碗里，秋本要来拦，终于还是顿了顿，转而开始帮我梳发。我一勺勺往嘴里送着甜腻的粥，茫然地看着镜里自己似喜似悲的脸。

两个人这才犹犹豫豫地掏钥匙，听见门响，坐在院里的弘昌抬起来看了看，竟然没有很惊讶的表情，只是抖着嘴："请额娘安。"

"回主话，王爷咯血咯到昏迷，这会又突然醒过来，一迭声地说要见福晋，才心里害怕，主您看…"

太医嗫嚅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不敢瞒王妃，王爷这症，从无一时半刻安心静养，忧烦劳结于心脉，早在一月前，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时值今日，老臣实在无力回天，只怕，只怕拖不过这一天半日…"

他脸上笑渐渐隐去，轻叹一声："我记不好，记了一辈，就只记了这么多。"说完他一阵大咳，直咳得血迹滴在手帕上，我扶他躺下，自己握住他的手坐在旁边。

往回走的路上，小福迎面跑来，跪下便哭。"什么事？"我心中一。

我还在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细小颤抖的哭声传耳朵里，我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话，你快说，你快起来，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你再给我一时间，一时间…"

摒退左右，我半靠在椅上，疲惫地闭上："太医，忙和这一宿，你实话说吧，别跟我背医书药方，只说还有多久。"

我招手让他起来："别怕，去跟王爷说，我上就来，叫他等等，一定等等。"他听了答应着就走，我又叫住他，"王爷的东西，该预备来了。"小福听了这话圈又是一红，着跑走了。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咬了咬下，转向王府最尽的院走去。

我故意嗔："你这个人，这一辈也没说过几句贴心中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