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完这些，微笑着往后一靠，力大得连带我都差栽到她上，她混浊着睛自语："那年，他就这么走过来，他喊'藜霜'，我臊得都没敢回，呵呵。先帝啊，藜霜不敢见你，我把他们带成这个样，他们都是这个样…"

"现在不得不说，皇父果然是瞻远瞩。"允祥坐在浮碧亭里说。

回到府里刚踏二门，一阵悠扬的笛声便传了来，我不觉听住了。低沉婉转，亢时尖锐空绝。这支曲原本是当年游时我哼给允祥听的，那时他问叫什么，因这曲调过于哀婉，我一时胡诌就说名叫《殇》。只哼过那么一次，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能把它如此顺畅地表达来，心里不觉暗暗称奇，刚要往园里去看个究竟，就见韵儿从里面跑来，直接一扎我怀里："额娘，您怎么才回来啊？您看您看，韵儿也会摆这个了。"

"谁说的，我看不老，一也不老。"我捞过他的辫梢，光下几银丝闪闪，睛有些酸涩，我抬冲他促狭一笑，"要不，再给你纳两个侧福晋，试试你老没老？"

她手里拿着块布料的边角，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块黄疙瘩。虽然我看得一雾，还是笑着夸了她两句："好好，难

我心里肃穆起来："如今除了认真皇帝，他还剩下什么呢？"

允祥听了不禁沉思："像他这般认真的人，有通达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有悖谬的时候。我如今了这样的衔，简直如履薄冰。当初在皇父跟前，或者还能沾儿的光。而如今，于兄弟，我自然克尽心力相助；于君臣，我却不得不多加一份顾忌。"

看着他走远，那背影让我想起某个明媚的下午，一袭月白绫袄的少年。岁月真是健步如飞，我们转就都沧桑了，不过幸好，总有些东西是与年龄无关的。

"呵呵，人老喽。"他大力握我的手，"心也小了，说话也絮叨了，事也畏缩了。"

"哦？这话怎么说？"

他使劲摸摸脸，站起来说："行了，闲扯的够了，你自回家吧，明日一早还来呢，我要去养心殿候着，皇上代还有训示。"

所有的人都向外走，我和允祥走在最后，刚刚了大门，就听见里面"嘭"的一声，好像有重击在棺椁上的声音。门的小太监及时地关上了门，然而仍有几声低哑的啜泣飘了来，砸在我和允祥的心上。允祥脚底一个挣扎，似乎想要回去看看，我拉住他摇摇，挽着他的胳膊走下台阶，厚重的大门在背后掩盖住殿内的昏暗和悲伤。我不禁慨：这一对相似固执的母，就是用这同样固执的方式结束了这一世尘缘，徒留下彼此相似的遗憾…

他拉我坐下："我就想听听你的说法。"

我接过东西，泪如雨下。这富贵天家的母之间怎么可以相互背谬到这样的地步？谁也不肯多让一步，难真的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剑弩张么？

据说，那天夜里，太后娘娘直着嗓叫嚷了半宿，嘴里糊不清地喊着："祯儿…禛儿…"没有人知她到底喊的是谁。

先皇的素服还未除去，我们便又着重孝地跪在宁寿的棺椁前了。雍正在最前面，我觉我们这么多人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反衬他的形单影只一样。几番叩拜之后，"你们都去吧。"雍正说。

我踮起脚看向宁寿的方向，很随意地对允祥说："但是皇上一定会是个承先启后的好皇帝。"

他大窘，小心地看看四周，嗔怪说："你看看你，都是拜了金册的亲王妃了，说话还这么着三不着两的。"

他看看天："当初皇父就说，这个位太孤绝。现在看来是真的，倘若今天是我，也许我已经退却了。"

"哦？这又是怎么说呢？"他眯着睛。我推了他一把："你心里明明有数还来问我？"

我看着他沉稳的表情，忍不住说："王爷，你是不同了，倘若是从前，你应该会说：'虽是皇上可也还是我的四哥，我总不负他便是。'现在你知这二者是分不开的了？四哥可以是皇上，而皇上就是皇上。"

我笑得浑颤："那有什么，我们家的和硕亲王听见纳妾还会脸红呢。"

不胜寒(2)